“她最大的心愿,是你可以健康,快乐,别让她担心。如果你一蹶不振,那她在天上看着,肯定也不好受。”
付聆的耳朵刚好贴在他的胸口,这个位置,可以听到低沉的许冠容的声音,和他的心跳。
许冠容见他镇定多了,才接着往下说:
“剧本里不是说吗?别把死看得太沉重,其实死了,就是走了。她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已。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去那个世界。她早一步过去看看,好在你过去的时候可以照顾你。就跟她比你先一步来到这个世界,可以照顾你一样。”
酒店的灯没有家里那么讲究,壁灯只有一排淡淡的昏黄,罩在皮沙发上,仿佛铺了一层浅浅的绒毛。但是对于谈心的两个人,这点光线或许是足够的。
许冠容没有把话题引申到付聆的记忆上,只是单纯地把自己这一套不那么沉重的生死观讲给他听,一字一句,无比温柔。他说到后半夜,直到缩在他怀里的人不知何时睡着了,他才蹑手蹑脚地把人抱到床上,用热毛巾帮他洗脸。
付聆在他心里,当真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刺猬。
面对外人的时候,强硬,坚韧,当仁不让。但是面对那些他爱的人,就变得很柔软,柔软到许冠容生怕说错一句话,就把他的心给伤了。
那晚,付聆只说了一句梦话。在天快亮的时候,他在梦里呜咽着问了一句:
“妈妈,你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老板还是那个贴心的付大
第75章
21号, 付聆跟着节目组排练了好几遍。饰演父亲的演员是一位评委级的演员, 姜宝林,也是《演为心声》的常驻嘉宾。
《演为心声》一共有三位常驻嘉宾,每一期, 每位嘉宾都会与一名飞行嘉宾组队,共同完成一个剧本。姜宝林在国内外都拿过很多奖项, 从未参加过综艺, 而这次应邀, 归根结底还是跟章书平一个想法——挖掘一些有潜力的年轻演员,把表演传承下去。
排练的效果很不错,22号的终极彩排,更是让导演在监视器前大哭。
“我们这个故事是很现实的, 它能带给观众一些思考,关于告别。”
在采访环节,姜宝林说了这么一句话。
本来采访时间定的是10分钟, 但是他们的节目在第一个, 所以没那么多时间。付聆入戏比较慢, 一直在化妆间里没出来,姜宝林也只说了一句,也回化妆间了。
17:30, 观众已经全部进场了, 导演组派人上去热场,调动了一下观众的情绪,并让所有粉丝把灯牌都收起来, 以免影响演员。化妆间里的付聆把所有的台词都在心里过了一遍,一直攥着许冠容的手没放。
17:45,前台热场结束,常驻嘉宾入席。姜宝林上去走了一个过场,等聚光灯从他身上挪开,刚坐上椅子就回了后台。与此同时,付聆也被带过来候场。此时,他已经是病人形态,肢体迟钝,眼神涣散。
18:00,节目录制开始,主持人进场。随后在10分钟左右的引入和表演人介绍之后,场务通知他们就位。
由于父亲这个角色要在菜市场跟人吵架,所以付聆前两分钟没有戏份。他坐在病床上,想着章书平教他的,把眼前的摄像机都想象成场景里的小苍蝇,完全融入赵平健这个角色。
咚!咚!咚......
心跳声渐渐平稳,他闭眼呼吸了三口,再睁眼时,俨然是赵平健了。
病房的门被打开,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拎着保温桶走了进来。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将装菜的袋子靠在一旁,询问病床上的人,先喝水,还是先吃饭。
虚弱的赵平健从病床上坐起来,慢吞吞地,拉了拉自己因为头发掉光而戴起来的帽子。他的眼睛下面有一团醒目的青黑,想来昨晚一整晚都没有睡觉。他吃力地靠在床头,看着眼前忙碌的父亲:
“爸,我有话跟你说......”
父亲立即凑过来:“哎,你说。”
赵平健起皮的嘴唇动了动:“我,想回家,不想治了。”
父亲脸上慈善的笑容一僵,但也仅仅一僵,又恢复了一个父亲从容的笑:“这傻孩子,说啥糊涂话哩?”
责怪的声音很温和。
“我问过医生,我没多少天了。最后这段时间,我想在家里过。医院冷冰冰的,我怕。”
父亲用棉签沾了水,一点一点湿润他的嘴皮:“怕啥?医院的设备好,万一明天出来个新药,你这病就有救了呢?”
赵平健将头拧到一旁,不让棉签碰自己。他的喉咙滚了滚,仿佛扎着刺似的:
“医院的费用太高了,我不想住。爸,我得了这个病啊......走在您前面,不能给您养老,是我不孝。但是,您好歹,也要给自己留点儿养老的钱啊。”
这话把父亲刚养好的伤疤给揭了,猩红的血霎时就往外冒。他握着棉签的手开始颤抖,苍老的布满青筋的皮似乎要裂开。几经劝说之下儿子还是没有改变心意,终于,他发怒了,跟之前在菜市场不一样的怒火。
“老子我还走的动路!又不是废物,钱花了不是还能挣的么!”
“生了儿子就得养!得了病就得治!不就是生个病吗?那能怎么着哇?爹给儿子花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老子干不出抛妻弃子的事儿!”
“你怕?怕啥啊?人都怕家里人不管了不要了,你怕我给你花钱?你知不知道,要是爸把你的病给耽误了,少活了一天,爸才怕啊!”
父亲的脾气不好,这从他跟菜贩子吵架就能看出来。他勃然大怒,骂人的声音几乎把天花板掀翻。但赵平健始终没有反应,只无声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泪在眶里不停打转,始终没有落下。男儿的眼泪,从来不轻易落下。但也正因为他没放声哭出来,才更让人心酸。
“爸,我知道对你来说挺难的......但是我有些话一定要说。我怕现在不说,等再过几天,我就没机会说了。”
父亲吼了一通之后,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于是只在椅子坐下,狠狠抹了一把脸,没有吭声。
赵平健把嘴唇咧开,想笑一下,让父亲好受一点。但,面上笑了,心里却在哭。
“人家说,无怨不成夫妻,无仇不成父子。但是我做爸的儿子,还挺幸福的。真的。您跟妈妈那么相爱,让我有了一个幸福的原生家庭,我很感激......但是爸,您这人吧,对别人是挺好的,对自己,还总是欠那么点儿意思。我知道,你平时给我送饭,说是在家里吃过了,但其实,就是拿两根大葱将就一下......我看您最近瘦的,我心里都揪着疼。”
“我其实不怕死,我只怕您,以后家里没人了,一个人。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其实,人都是有聚有散的,朋友是这样,家人也是这样。这辈子能跟爸做家人,我很知足。”
“22年前,你和妈妈把我带到世界上来,我们有相聚的一天,肯定也会有分开的那天。这没什么的,真的。其实,死不吓人。死了,就是走了......日子总要过下去,我不希望在天上,看到爸爸难过的样子。不想看到您,因为我伤心。”
“爸爸,我爱您。”
赵平健的话很真挚,直到说完才有两颗眼泪掉下来,但也被他飞快地抹去了。
父亲不是铁打的,他也有心,也有血肉,他自是接受不了亲人的离世。但是痛苦并不能解决问题,人生本来就那么苦了,最后的这段时间,要开心一点。
颤抖的手在半空挥了两下,示意赵平健别往下说了。他狠狠吸了口气,让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在肺脏里打了两转,终于好受一些了,才徐徐开口:
“先吃饭,吃饭......吃完了,我去办出院手续......咱回家!”
赵平健终于笑了,他拖着病躯转身,去拿柜子上的保温桶。
“那,葱呢?”他问。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随后发出爽朗的笑声。
嚓!
父亲把大葱的头给掐了,一人一根,然后把保温桶里的饭菜也分成两份。最后的一分钟里,两个人没有一句台词,能听到的,只有咬断大葱时清脆的“咔擦”声,和勺子跟碗碰撞到一起的声音。
是烟火气的,生命的声音。
“CUT!”导演在监视器前摘下耳机,徐徐起身,对付聆二人深深鞠了一躬,“二位,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