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猛地冲了过来,躯体四肢化为泥水一般流动,紧紧地抓住了他。
可怕的脸凑得很近,牧遥甚至能闻到一股腐烂的、腥臭的、带着阴沉的死亡气息。
[给我,把它给我!]
那双由泥水化成的手紧紧掐住牧遥的脖子,让本就溺水的人几乎失去意识。
给什么?这人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我知道他给了你!快给我,把它给我!]
脖颈很疼,所有的生机几乎都被那人掐断,牧遥的梦越来越暗沉,好似整片梦境都要崩塌一般。
雪白的腕间躺着一串七彩的琉璃手串。
初晨的阳光洒了进来,那手串流光溢彩,慢慢散发出让人心安的灵力。
即将崩塌的梦境中忽然照进一丝光芒。那光芒是流转的,是色彩斑斓的,一经照耀,那双泥水做的手不再那么紧,而那张可怕的脸也离他远了些。
牧遥窒息边缘无力睁开眼,梦境中那位黑袍的小道士越来越远,远到好似隔了整整一个世界。
“吓!”牧遥猛地睁开眼。
“卖土豆咯~新鲜的土豆!大姐,您要不要来些土豆啊?”
“炊饼!又香又软的大炊饼,两个铜板一个,这位大哥,您来瞧瞧我家的炊饼,白面做的,可香啦!”
“……”
长街上远远近近的叫卖声进入牧遥耳中,将方才窒息的、冰冷的、可怕的画面慢慢从他的灵魂深处一点一点剥离开来。
他呆呆坐在床上许久,浑身冷汗将里衣打湿。
啾啾——啾啾——
两只麻雀扑棱着翅膀从对面屋檐上飞了过来,停在他的窗前跳着,而后啄了啄羽毛,又飞到了更远的地方去了。
这般鲜活的生命终于让牧遥缓过来一些。
一整夜他都在梦那张看不清的脸,心脏不知为何还微微有些刺痛,最后还不知为何会梦到那样可怕的东西,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牧遥心中烦闷。
天已大亮。
他缓过劲儿后起身推门,对面的门还是关着的。三两步走过去敲了敲,无人应答。
因还是早上,大堂内人不多,三两桌稀稀拉拉坐着人吃着早饭,牧遥刚想下楼找金鸿,便在角落里一眼就看到了一袭黑衣的金鸿。
那张熟悉的脸让悬着一夜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阿虹你起来啦?”他哒哒哒快步走了过去,在金鸿对面坐下,“我刚去寻你,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
金鸿方才便认出了他的脚步声,之所以没回头,也是心中愁绪万千的缘故。可真当他看到牧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满了自己的模样,心不由又软了。
也不知自己是在生哪门子的气。
“没有。”金鸿笑道,“醒得早,便起来坐坐。听——好热闹。”
他二人虽坐在角落,长街上的一切响动却能尽收耳中。牧遥做了一场噩梦,最是需要这般热闹的声音,看着金鸿的笑脸,他终于能卸下一身疲惫,微微闭上了眼:“是啊,好热闹啊。”
二人心中各自藏着事情,一时都没有再说话。有眼力价的伙计则热情的又来了一次,问二人需要吃些什么。
昨日因那场闹剧,二人皆没吃什么东西。金鸿便将每一种看得上的早点都要了一份,让牧遥都尝尝。
牧遥小口小口吃着昨日没心情吃的素三鲜馄饨,刚出炉的馄饨热热烫烫,咬一口香气四溢,让他心情好了许多,一连吃了好几个。
“山渊……”他突然听到金鸿开口,还是这个让他在意的名字,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金鸿抿了抿唇,开口问:“你昨日说,山渊就是……你要找的梦?”
牧遥眨了眨眼睛,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是。”
虽金鸿觉得梦这东西虚无缥缈,一直生活在妖界近千年,却在梦中常见那个看起来撑死十六七的小道士更是匪夷所思,但他还是顺着牧遥的话问了下去。
“你如何知道是他?”
牧遥努力想了想:“我自小便一直做梦,梦里有好多好多人间的场景。我身边也一直有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和山渊的一模一样。还有……还有他同我说话的方式,和他的手……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我真的知道,那就是他!当我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确定了!”
金鸿垂眸,不觉回想起曾经吃过的一颗杨梅。那杨梅看起来红彤彤的,却还未成熟,一口咬下去从牙齿酸到了心里。
“那你找到了他之后想做什么?”他开口问,语气像极了那颗未熟透的杨梅。
牧遥生来迟钝,未听出金鸿语气里的酸意,满脑子都是找到了山渊之后想要做什么。昨日他走得那样急,他甚至都来不及同他说上话。
他小口吃掉了一个馄饨后说:“我……我就只是想和他说说话。”
“说什么话?”金鸿追问。
牧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
他想了好久好久,才回答:“我想和他说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我想让他记起我。”
一开始是一颗杨梅。
金鸿听着牧遥越来越完整的答案,又觉得眼前慢慢生出了一整棵杨梅树。
“想起后又如何?”
这个问题牧遥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因为于他而言,梦境还都是模糊的、不完整的,他迫切的想从山渊那里知道属于他的另一半梦境是什么。
所以他摇了摇头。
金鸿眼前一半是杨梅树,一半是文然所说的风林火山,沉思了许久,他终于妥协了。
“那我陪你去找他吧。”他说,“临安府并不大,我们多问一下,总能寻到他的。”
牧遥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惊喜道:“真的吗?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找他吗?我、我们是不是还要完成司命大人的任务……会不会耽误正事啊……”
原本就没有任务。
金鸿摆了摆手,敷衍道:“不急,那人半月后才出现。”
又怕牧遥再追问下去,朝着一旁靠在柜前的伙计招了招手,笑问:“请问附近有哪些地方最容易打听人或事呢?”
说罢,还满面春风地往那伙计手里塞了几枚铜板,数量不多,却恰到好处。
那伙计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十分详尽的回答起来:“客官您是想打听什么?若是听些街坊四邻的事儿,在咱店里也能听到,若是您专门想去打听人,可以去茶楼棋馆试试,不过这都不一定能成。茶楼棋馆来往的人多,伙计们见的也多,说不准就能看到您想打听的事儿。”
金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问:“敢问这附近哪些茶楼最热闹?”
“那就数清茗茶楼了和鼎泰茶楼了,棋馆的话出门左拐直走不远就有个玄天棋社,城东的陇中对也很是不错,来往的人极多。”
金鸿又拉着伙计详细问了上面几个茶楼棋社的地址,而后对着牧遥道:“山渊一身道袍年纪又轻,见过他的人应当记忆深刻。等我们将这几个地方都问一遍,应当就能找到他了。”
牧遥没想到金鸿会对自己的事情那样上心,感激道:“谢谢阿虹!那我们何时出发?”
“怎么,又想不吃饭?”金鸿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又指了指桌上的好几样吃食道:“先吃,吃完再去。”
他可不允许牧遥又为了旁人连饭也不好好吃。
牧遥寻人心切,加之昨天没怎么吃东西饿极,吃的很快。二人吃完后收拾一番,便出发前往离客栈最近的清茗茶楼。
穿越繁华的长街,二人停驻在一座二层高的茶馆面前。此楼最上为歇山顶,瓦片乌黑墙雪白,一见便同旁的地方不同。高处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四个鸢飘风泊的大字:清茗茶楼。
一进门,便听得当的一声,醒木重重砸在一张长桌上。
一位留着长胡子的中年男子摸了摸胡子,见茶馆上下客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这才清了清嗓子,唰地打开手中纸扇道:“话说咱临安府,曾出了位了不得的大人物。那人姓贾名豪,是个读书人。听到这儿你们肯定要问,怎的一读书人也变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了?这名字怎么没听说过——诸公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楼内的伙计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两位品貌不凡的年轻人,连忙带着笑上来招呼:“二人楼上请,可是来听袁先生说书的?”
金鸿瞧了一眼激情澎湃的说书人,想他便是伙计口中的袁先生,也不否认,只是向伙计定了楼上一个人最多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