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看上去挺好的,应该痊愈了吧?”
“遇到这种事情真的好可怕啊……”
甚至夏芩和纪菱也特意发来慰问:“陆昕没事吧?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就这样,陆昕无论做什么、走到哪里都变得万众瞩目,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三周才消停。
这段日子, 几乎班上的人对陆昕的态度都很友好、体贴,甚至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
当遇见其他班级的学生用调侃的语气拿这件事说笑的时候,实验班的同学就会站出来,同仇敌忾地把他们赶走。
陆昕连续受到了几天的盛情对待,实在是受宠若惊。
文艺委员小叶和几个女孩子天天给她带不同的小零食和水果吃,班长特意在班会上鼓掌庆祝她重回班级, 有的男生会帮她搬东西, 甚至有一些平时不怎么熟、没有怎么说过话的同学,看她的眼神也特别友善温柔,路上碰见会主动向她打招呼。
刘蒙蒙就更不用说了,看到陆昕的第一眼就眼圈一红, 哭得稀里哗啦眼泪直流,一边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哇——后桌你受苦了!”
当晚她们三个就拉上纪欢颜,一起去学校旁边的小店里吃了顿香喷喷的烤全羊。
刘蒙蒙边吃边表示:“我以后肯定对你如同亲姐妹一样好!”
陆昕从前一直在班上属于边缘人的位置,现在变得这么引人注目,她自己都不习惯了,随手把桌上的饮料都搡到一边,有些郁闷地说:“为什么大家突然这么热情?”
齐愿把烤好的羊腿踢给她,问:“不好吗?”
陆昕哭笑不得:“不是不好,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感觉很不真实。
以前李裳璐喜欢欺负她,因此他们刻意忽视她,就当作班级里没有这个人,那么自己就不算见死不救了。
她一直受尽冷遇和忽视,现在突然被关心,就好像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突然中了五亿彩票,无从下手、不知所措。
“你就安心受着吧。”刘蒙蒙仰头灌酒一口橙汁,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们对你没什么坏心眼儿。”
“你又知道了?”纪欢颜笑道。
“害……”刘蒙蒙抹掉嘴巴上的油渍,望着街边的灯火,幽幽地说,“我当然理解了,他们和以前的我一样。”
陆昕一怔:“什么一样啊?你怎么神神秘秘的……”
刘蒙蒙纠结地绕着食指,小声说:“就是……从前有一只恶霸螃蟹,天天欺负小鹿。小鹿每次被欺负得遍体鳞伤,森林里的其他动物为了不被恶霸螃蟹牵连,都当做没看见。”
“后来,有动物赶跑了螃蟹,虽然再没有人欺负小鹿了,但小鹿身上的累累伤痕,都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无法痊愈。”
“其他动物有些冷漠,有些是为了明哲保身,它们中的一些小动物想过要帮助小鹿,但是碍于螃蟹太强大了,始终不敢反抗。”
齐愿突然接了下去:“所以是,现在那些动物想要亡羊补牢,借这次机会补偿受伤的小鹿,对她好一点?”
“是啊是啊!”刘蒙蒙朝她开心地竖起了大拇指,“你懂我!”
陆昕:“……”
刘蒙蒙和纪欢颜纷纷看向她,目光小心翼翼:“你觉得呢?”
陆昕用手指扶着脑袋,神色莫测,纤长细密的眼睫颤了一下,突然叹了口气。
纪欢颜赶紧说:“我们没有逼你原谅他们的意思!”
刘蒙蒙也附和道:“对,我们并不想道德绑架你,你原不原谅都是你的自由……”
陆昕却问道:“森林里为什么会有螃蟹?”
“啊?”刘蒙蒙傻眼,“李裳璐难道不像螃蟹吗?横行霸道的……”
陆昕点点头,表情平静:“确实。”她端起杯子,微微低头抿了抿水,滚烫的月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如同白亮的群星一般温柔闪烁着。
刘蒙蒙看着她淡然的神色,心中怔了怔,有些苦涩地笑了。
她想她知道答案了。
和刘蒙蒙他们分道扬镳以后,齐愿和陆昕并肩慢慢地走。明月当头,夜风温柔地逡巡,紫蓝色的天幕渲染着梦一样的颜色。
喧闹的夜市里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声音和影子,排山倒海的人群在不同的地方,演绎着各自相同的喜乐哀愁。
在这样喧嚣纷杂的环境里,陆昕清澈的声音仍然传递到了齐愿的耳朵里。
她说:“我不能原谅。”
齐愿默默地听着。
“如果,我不是受害者,没有受过那些伤,也不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陆昕一字一句地说,咬字带着一丝颤抖,“或许我还可以换位思考,理解他们的难处。”
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对周围人的目光感到害怕。
那种冷漠中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既给了她一种能获救的希望,又残忍地刺了她一剑,把她推入深渊。
没有什么比希望和救赎之后,接踵而来的绝望更令人痛苦。
有一天,她站在女厕所里,呆呆地洗着沾满泥浆和脏水的校服,呆呆地看着镜子里鼻青脸肿、伤痕累累的自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突然就崩溃了。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鲜血和眼泪在扭曲的脸上交错蜿蜒地流淌,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砸穿镜子,杀死世界上的所有人。
回到空荡荡的家,她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无数次想要结束生命。
半夜惊醒,睁眼时眼前一片黑暗,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太累了,太冷了。
不少人都看见她被殴打辱骂,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室。
他们会议论、会同情,但每当她向周围散发出求救信号,所有人都默默地避开,毫不关心。
他们是暴行的见证人,也是加害者。
她颤抖着说:“我永远不能原谅。”
齐愿猛地转过身,在来往拥挤的人潮中抱住了她。
“你不用勉强自己去原谅,不是你的错。”她听见齐愿温柔的声音,“你是受害者,你有这个权利和自由。”
陆昕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眼前酸涩的热意晕开,视线一片朦胧。
她哽咽道:“我有时觉得我很弱小。”而且一无是处。
齐愿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像安抚一个受伤的、无处藏身的灵魂。
“你很强大。”她回答,“当其他人经历了这一切,说不定早就已经放弃了,但你没有。你的决心和毅力,就要胜过这世上许多的人。”
陆昕泪眼朦胧:“但我没有办法反抗她……”
齐愿拥抱着她,轻轻地左右摇晃:“不用这样想,每个人都有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你比她坚强,比她勇敢,你能够完成她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陆昕紧紧环抱着她,用毛茸茸的头发蹭着齐愿雪白的侧颈。
她小声说:“可我什么都没做成呀。”
擦肩而过的路人纷纷侧目,惊讶地看着这两个在人海中相拥的少女。
“你救了我啊。”
你是我的爱、希望和追寻的意义,我的每一个值得期待的明天。
齐愿在她的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珍惜地说:“没有你,我就无法走到这里。”
“我会好好陪着小鹿的。”她看着她微笑,“小鹿相信我吗?”
陆昕抬起头,睁大了一双浸过水似的湿漉漉的眼睛,怔了几秒,她亮出自己右手的小指,软绵绵地说:“拉、拉钩。”
齐愿心中一片柔软,她钩上陆昕的小指,小心地晃了晃,又展开修长的五指,将陆昕的双手包裹起来。
陆昕扬起头抿嘴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一种青涩羞赧的味道:“我是小鹿,那你是什么动物?”
齐愿也跟着笑道:“我不是动物,我是怪物。”
陆昕便说:“那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怪物。”
“那小鹿愿意和小怪物一起回家吗?”
“愿意。”
十七岁的陆昕很讨厌这个世界,但她喜欢齐愿,便觉得可以忍受这世界的黑暗。
十八岁的她还是很喜欢齐愿,或许也能顺带着稍微爱上这个不止有黑暗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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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窗外的枝叶被晒得油绿。
陆昕换成了夏天的校服,露出白皙的胳膊和长腿,她被齐愿养得胖了一些,不再像以前一样消瘦了。
她趴在桌上,树上的蝉叫时不时响起,令人有些昏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