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后,乐诚起身去对面窥探了一眼,两三个朝中官员,还有不少做小伏低者,考虑到何尚之祠部一把手的职位,想来尽是些学生之流。
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掩好门,还特意留了条缝。
乐郎主笑话他,“你这小子,吃团圆饭也不安生。”
靖璇却好奇的很,用眼神询问对面是谁?乐诚说:“看到几位同僚,为首的是尚书何尚之。”
这下靖璇便了然了,此人与刘湛不睦,又是极亲近的关系,按皇帝的意思,若是他能检举刘湛的错处,那刘某人就彻底翻不了盘了。
想到这,靖璇不免悄声为乐诚说项,“阿翁,此前有个叫刘湛的人,趁陛下重病,想要抄了我乐府,还派人去杀阿诚。
这个何尚之,有办法能扳倒刘湛。咱们吃咱们的,让阿诚自己折腾去。”
不料乐诚却突然嚷了起来,“何须趋炎附势,攀附权贵,此时陛下的心腹大患,乃是领军将军刘湛。
若能帮陛下除掉此人。我,便是下一任领军将军。敬父亲。”
说罢,桌上不明所以的三个人,皆默契的举杯饮下。
原是那何尚之出去放水,小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刚回到包间门口,突然听到对门来了这么一句,他偷偷摸摸往那门缝里一瞧。
呦,乐伯坚一家子。再想想这是他们乐家开的饭馆,想来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又喝多了酒,所以才如此的肆无忌惮。
他没多做停留,蹑手蹑脚的回去散了席。
桌上四人吃吃喝喝,听着外边走廊上,陆续离去的脚步声,靖璇不矜持的笑洒了一杯酒,洒的满衣襟都是。
无夏道士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靖璇立马坐的板板正正,淑女极了。
……
不过几日,朝中就传来了消息。
何尚之升迁为吏部尚书,刘湛、刘斌因罪,受御史弹劾,乐诚奉旨去缉拿二人,因出其不意,所以格外顺利的将人带往了廷尉。
不知因何,没几日二人就死在了劳狱之中。
而大司徒刘义康,得了消息立即上表请辞,言语之间战战兢兢,不甚惶恐。
皇帝顾念着兄弟情意,没杀他,只将人贬到了豫章,任江州刺史。还流放了其党.羽若干人。
然而大司徒一职空缺,皇帝是万不敢让外人任此职位的,于是他急诏五弟江夏王刘义恭入京,任大司徒。
刘义恭入京获封当日,靖璇与他一道入的台城。
远远看去,江夏王进宫这一路上是畏畏缩缩,踟蹰不前,再也不是12岁,就敢跟皇帝哥哥抢龙椅的那位勇士了。
入宫后,靖璇又从宫人们口中得知,近日来发生在京中顶天的第二件大事,皇后重病了。
不,这两口子怎么回事?轮流犯太岁啊?
她去到徽音殿的时候,宫女太监们那真是忙忙碌碌,搬桌椅的,抱书卷的,腋下长着两盆树,脚底一滑嘴啃泥的……
进去殿内,更是长了眼。嚯,堂堂皇后的寝宫,被搬得是乱七八糟,颇有仓皇逃窜的意思啊。
乐靖璇不禁舔了舔后槽牙,她当初想法筹措这个殿宇的时候,应该也花了不少银子吧?
更让她惊奇的是,一宫主殿都搬得七零八落了,寄居在这里的皇子们,倒是住的安稳极了。
只要随便一根糖画,管他谁搬家了呢?
至于皇后到底去了哪,都不用细打听,几乎三步一个大明白,五步一个大喇叭,宫中上下没人不知道皇后搬回显阳殿的。
显阳殿外,皇后的宫人从大到小,按着品阶站了是左一排右一排,个个面有菜色,如木桩般纹丝不动。
金箐儿和银箐儿等熟人都回家去了,这处的大宫女也是刚提拔上来的,都只见过几面无甚交情。
“请代为通传,阿乐求见。”
那守门的大宫女捏着嗓子劝她,“姑姑还是回去吧,早午陛下也曾来过,娘娘虽是请了罪,却连门也没让陛下进呢。”
靖璇也是奇了怪了,这皇后往日里一天惦记陛下八百回,来她宫里一次,恨不得将陛下印在她眼珠子上,这会儿陛下主动来体恤她,怎么可能闭门不见呢?
“阿乐姑姑。”太极殿那边的一个小太监闻讯赶来,“姑姑可回来了,陛下口谕,皇后病了,命你去徽音殿照料小皇子呢。”
“是,遵旨。”
袁皇后身着绿砂裁剪的素色宫装,双足也未曾穿鞋,披头散发的立在窗前,隐约看着外面的人影,口中一阵苦涩。
在这前朝后宫,她虽母仪天下,享尽荣华,但若说到打理这背后的事,陛下对她的信任与肯定,万万不及那乐宫令半分。
就连潘淑妃,也可因着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缘由,便宠冠后宫,百无禁忌。还要拿着三十万钱,来她这里招摇!
想着,她便来到了那五口装钱的大箱子面前,将里面的钱财全部掀翻在地,一阵巨响。
“娘娘?娘娘您有何吩咐?”
“出去!不许进来!”
……
那之后,太子和东阳公主,也一同去过皇后的显阳殿,毕竟是亲生的,皇后还真的见了他们。
也不知皇后具体说了些什么,两个已经分了府的半大孩子,愣是把鼻涕泡都哭了出来,堆坐在靖璇面前,哭的十分伤心。
哭到靖璇左胳膊全是鼻涕,右肩膀一滩眼泪,三人默默无言,在徽音殿石阶上坐了一下午。
又过了半个月,陛下百折不挠,再次去到显阳殿看望发妻,好在这次皇后是开了门了,不再将皇帝拒之门外,却也坚持用素帕遮着脸。
见皇帝欲掀起那手帕,底下的宫女忙告罪道:“陛下恕罪,皇后娘娘交代,她此时病容难为一观,恐陛下看后,生了厌弃。”
刘义隆也不是聋子瞎子,近日来他着实打听到了些始末,起因是他赏了淑妃三十万钱的缘故,没想到,淑妃这钱竟是帮皇后要的。
皇后的娘家就像个无底洞,所以他才会一点一点的喂,生怕养大了他们的胃口,愈发不好收拾。
早知会引发今日这样的官司,他当初还不如大方一些,给些钱财又何妨?
与此同时,太医也借机扭曲着老腰,给皇后娘娘请脉,这一摸之下顿觉不好,六脉弦迟,左寸无力……
太医对着皇帝,展示了一个特别苦大仇深的表情,而后就退出了殿外。
刘义隆心中坠坠,更想当面安抚皇后一番。“梓潼,你看看朕吧,和朕说说话。”
“梓潼,你今日这衣裳真好看,朕的皇后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美人了,后宫佳丽三千,个个望尘莫及……怎么还不理朕啊?”
“梓潼……”
皇帝废了半天劲,袁皇后也没吱一声,甚至又掀了层被子捂住了脸,还包住了耳朵,最后皇帝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殿外太医算着距离,离开显阳殿五丈远后,噗通一下膝盖就磕地上了,“陛下!”
这一声吼完,立刻就是老泪纵横,无缝衔接,让人不禁怀疑他磕的实在是太疼了。
“陛下恕罪,娘娘心中郁结难舒,已耗尽了心气,怕是应早早备棺冲喜为妙——”
这一句不仅皇帝听着心惊,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
他们都是太极殿的内侍,这各中缘由,他们多少也听说过几回。
后宫中吃醋争宠的事情多了去了,吃醋吃到需要备棺材的,还是头一回听说。何况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放肆!来人,将他关起来。”
“是。”
“陛下饶命啊,陛下……”
这一段自然瞒不住众人,到了夜里,连西跨院新进宫的采女,都知道事情的始末了。
乐靖璇连夜带着队宫人,在皇城大院里,挨家挨户的封口、恐吓。
“若让皇后娘娘听闻了只言片语,陛下定不会轻饶,株连九族,一个不留!”
“不敢。”
“不会说的,我们都烂在心里了。”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的是,袁皇后油尽灯枯,并不是几句话,就能左右结局的。
不吃不喝,不睡觉,那还能活的了几日?别说是郁结难舒,心多大的人都得玩完。
一夜醒来,显阳殿已是素裹一片。自年少时起,靖璇已有许多年没见过这等场面了。
朝中宫妃、命妇、皇嗣等,皆要轮番送别,轮到宫女,就足足排到几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