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回归故里,路程上便已是一月有余。
第6章 .半清明
乐家集内,此时正是民生沸腾,一片欢脱景象。
小靖璇被师傅带往龙王庙时,正巧看见乐记举家前往,迎接主母与小乐郎回乡。
靖璇眼看着那小乐郎蹦出马车,被高大的乐郎主一抱而起,随后便是乐家夫人,一位温婉可人又不失气魄的当家主母。
一家人在城门口,热切的互诉着思念之情,一时间也不知惹来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无夏道士一侧目,看见那初见雏形的小女郎,落在了三五步以外,正一脸怔愣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家三口共聚天伦。姬无夏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索性现在这小丫头身量着实矮小,想着也就一把将其抱起,让女娃坐在自己枯瘦的臂弯上,“走喽!”
给小靖璇惊得一张小嘴张的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师傅。
突如其来的酸涩之感眦满了眼眶。
三两步间,龙王庙的庙祝与乡长已经迎了出来。无夏抱着靖璇一直到庙里面才算停下。
那庙祝还仔细的瞧了靖璇几眼,虽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每每见到这个女娃,总觉得与众不同,大抵是因为生的漂亮吧……
每年都是那么些个彩头,替靖璇装扮起童子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预备分发的礼物甚至是用破旧的菜篮子分开盛放的。然而乡民们对此就是百看不厌,香花神女,谷米鲜桃,甜糕芽糖,金银锞子……
说起来这些罕物就是过年节也未必能有。
整整筹备了一天,然真正开始还得是等到天大黑的夜晚。
上灯时分,自街尾忽然奏起了喜庆的唢呐,随即花灯亮起,各色的孔明灯错落有致的挤满了夜空,把灰蒙蒙的街道也照的大亮。
一时间万户家人推门而出,转眼游街彩车驾着一个硕大的寿桃,和一个……提菜篮子的白衣少女缓缓而来。
无夏道士悠悠然的坐在辕上赶车,就以那副,堪比刚从酒缸里爬出来的尊荣,一路招摇过市,直达闹市口!
有那么一瞬间,姬无夏的眼仿若突然清明,看向最高初的看台,然也只是一瞬。
随后照样眯起双眼,一边往嘴里各种花式的狂塞花生豆,一边看车那边的庙祝,人模人样的读诵八百年不变的酬神颂词:
“三月初三,时逢西王母仙寿,众仙聚首,天降香华,众神捧酒起贺,麻姑献寿!”
话音刚落,只见最漂亮的那一大盏孔明灯,已在无夏与靖璇的合力托举下冉冉升起。
时,四处奏鸣声有如滂沱之雨,霹霹雳雳的忽然就热闹起来了!
当香花饮食一经抛散开来,百姓们高兴的一拥而上,满地的孩童笑闹声,年轻男女的欢呼声,妇孺老少的喝彩声,合着热烈的乐笛声。
靖璇一把一把的抛洒着篮子里的东西,过程中甚至有点气喘吁吁。
要不是师傅事先讲过,扮演神女时不能有太过超乎寻常的行为,她简直想把篮子,直接扣到那个挤在最前边的彪形大汉头上!
这还带边抢边吃的,胳膊一伸直接就填在嘴里,就因为他一个人,东西都扔不出去!为今天俩月没吃过饱饭了吧?
还好有无夏道士张开双臂护在了前面,就是架势不太好看,由于道袍的袖子太过于飘飘欲仙,手臂和肘关节扎在袖子外边,远瞅着就像俩干枯干枯的树杈子。
不过最可怕的还是散发金银锞子的时候,锞子太少,不能保证每人都有,而且锞子值钱,不是谁都能视若过眼云烟的。
为此每年三月三之后,都有好几家子人,拖家带口的去里正家里打官司的!
等真把那一小篮子,偷偷从犄角旮旯拿出来的时候,靖璇眼看着她亲娘从人堆里一个猛子就炸出来了!
那破空而出之势!
这么多年了,姬无夏就想啊,书上所描述的罢孝悌,弃忠信,废礼义,除廉耻……
都不足以形容乐吴氏此刻,那泛着绿光的双眼,真没招啊,每次都能刷新他的下限,也真是绝了!
这是乐家的惯例了,如若靖璇当晚没把锞子投向乐吴氏,那回家之后指定又是一顿毒打!
就是全扔过去了,也没见乐吴氏对这娃娃有一丁点的好颜色~
至于后来,她忽然就看见了人堆里的小乐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然而由于不是噩梦,也没有丝毫的不适应,所以云千并没有想醒来的欲望。
梦里,她还是年仅七岁的乐靖璇。
梦里,她看见那小乐郎被几个黑衣歹人追着,王母诞的庆典早已结束,师傅也不知上哪去了,她从彩车上,飘飘忽忽的就来到了这偏僻的窄巷里。
她只知道,情急之下,她救了那小乐郎。
她带着乐诚,在一条深幽的巷子里胡乱拐跑,猛地掀起一个大筐就将两人一起扣在了里面。
沙沙的急促脚步声过后,歹人全部都与他们擦肩而过。
她又掀起筐来,拉着乐诚的手往反方向跑。
迷蒙之中,她还记得自己告诉人家,“快走,我阿父是个捕头!”
第7章 .少年梦
意识再次清明之时,竟是12岁那年。
当时天还不大亮,靖璇被二姐乐倓起身的声响吵醒。
那时候乐倓还是个小美人胚子,人见人爱。见小妹已被自己吵醒,便简单的帮靖璇把衣裳披好。
“璇儿乖啊,阿姊今天第一次去三姨婆家学做牙婆,不能去晚的。等一下你把锅里的饭盛好给阿父阿娘,还要帮三郎把衣服穿好,明白了吗?”
“姊姊你去吧,我会弄好的。”
“乖了乖了!”
天哪噜,云千在梦里咂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乐三郎应该是比她大才对吧?
哥哥让妹妹帮忙穿衣服?!这还是个有手有脚的兄长吗?
然而梦境并没有因为云千的感叹,就停止接下来的发展。而事实证明,比穿衣服过分的事简直多了去了!
蹲在地上给他穿鞋子,站起来给他绾头发。俯仰之间一代大丫鬟俨然而生啊。
要按说,别人家里也没发生过这种事,主要是这不乐代实在不是念书的料嘛,两年以前就自动休学了。
家里现下就只剩下乐偃这么一个读书人,那还不得像公子一样供起来啊。
再说这几年靖璇在家里的地位,也真是有减无增。从小就又黑又瘦的,长大了以后更是骨瘦如柴。
这乃是标准的,一看就没人要的赔钱货啊,指不定将来还得从家里扣嫁妆出去。
她阿娘一心想着,只要把二女儿乐倓嫁个保靠的金龟婿,那他们一家也就不愁吃喝了!
至于命硬克人的小女儿,切,谁在乎家里多个随便使唤的丫鬟呢真是。
下午私塾授课之时,乡长突然有事,来将化名董先生的无夏道士给请走了。
由于走的匆匆,只来得及吩咐一干学生自行复习。
靖璇看着伏案苦读的众学子,心说念书这等大事,左右也与她不相干,由此便偷偷溜出了私塾,找那乐家子乐诚哥哥玩去了。
乐诚平日里也并不住在酒楼,而是距酒楼三百米外的乐宅里。宅子是个小二进,倒也不大,只比普通毛坯要宽阔一点,装饰却好是富贵。
自从乐诚十岁那年,靖璇无意间救了他,两个娃娃倒也无故亲近起来。
只是毕竟身份地位悬殊,也不好成日总是厮混在一起,便暗地里约了暗号,有空在山坡那里玩上一会。
今日靖璇刚到,没一会儿乐诚便也来了。
彼时靖璇正拉着一条蚯蚓,想来个首尾分离,没想到那玩意虽然软软的,可一时拉到极限,骨节竟也是突出的那样分明。
没把人家扯断,自己倒是吓得‘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乐诚暗道是那蚯蚓君命不该绝,见靖璇如此窘态,乐诚极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璇儿快起来。”
“阿诚,你莫笑我。今儿早,武师肯放你出来了?”
原是那乐诚自被歹人追逃之日起,便立志要成为一个精武擅刃的武学奇才。
恰巧那时一位术法高超的武师途经此地,便费尽心思的去拜了来。
想来至今已是两年有余……
那乐诚见靖璇一时坐在地上也不起,便伸手使力,硬是将小娃托了起来。
“是京城的皇帝禅位了,我阿父和武师都被乡长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