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这可是具宝贝!”谢灵欢依然在不开窍地游说他。“你看,躺在聚魂棺内不仅适合养魂,更能助哥哥你的灵息与冥气转换合二为一,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呢!”
“那你送给旁人去!”花清澪没好气地挑了挑眉,冷声道:“你送我的东西,还不值兴我不要?”
……得,又和他使小性子。
谢灵欢摸了摸鼻尖,待花清澪回过头继续赶路的时候,他又假装不在意般,闲闲地道:“在青苑内哥哥也总做梦,既然不要聚魂棺,那……可要我陪着你睡?”
花清澪冷哼一声。“不要。”
“哦。”
谢灵欢又摸了摸鼻尖。
从地宫到云梦泽地面时,凡间的黑雨已经连绵地落了一个多月,处处积洼泥地,水面上漂浮着从巫山宗门冲下来的断木残梁。偶尔也有尸首挂在树杈间,仔细看,泡肿了的面目依稀有几分面熟。
大概就是他们下地宫时,曾开口向他们求救的巫山宗门弟子。
花清澪脚步顿了顿。
他们两个有灵力护体,走在水面上踏水无痕,于凡间修仙者而言致命的洪水,对他们几近于无物。但是这场黑雨,却冲毁了整整十座巫山。洪水中,一切生灵都不能幸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北俱芦洲本就是修仙圣地,于凡人而言十分不利于生存。高山峻岭中,就连可种黍米的田地都是依傍于山,几代人开垦出来,梯田内也只能种茶树。
米?水稻是不成的。就连耐活的高粱米都不行。
这场黑雨倒是毁了云梦泽一处修仙宗门,死去的,都是凡人修仙者。
花清澪沉吟不语。黑雨连绵地飘堕,黄浊泥水沿着山体轰隆隆地冲刷,乍一看,又很像是黄泉水。
“可犯不着同情他们!”谢灵欢却误以为花清澪又动了恻隐之心,忙道:“哥哥你别瞧着这些人死状凄惨,其实这个宗门与合欢宗差不多,都是走的采.补路子。但凡有天生灵物,或是寻常人家天赋异禀的好苗子,都叫他们抢来献给掌门。掌门用剩下的,就合宗共同。这里头乌漆嘛糟的,什么都有。”
“这些人死后,”花清澪眉尖一动。“会下地狱吗?”
“去我幽冥第三洞?”谢灵欢忍不住笑了。“厌落才不要他们!这些人死后,大多化作伥鬼,与山间野兽做了伴,山精野兽要吃人时,他们就化作人形去引落了单的赶路人。若是地势实在偏僻,补不到血.食,他们也会翻山越岭,去往别的地界为祸。”
“那,你也不管吗?”
“我为何要管?”谢灵欢奇道:“天生地养,各自有因果。孤管这幽冥渊狱,主要是为着血渊……”
谢灵欢突然收住声。
花清澪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掉开眼,淡淡地笑了声。“哦,血渊。”
渊狱包括地府、血渊与魔狱。除了地府与阳世尚且连接着,多次出现于阳世人的志怪异闻外,另两处总透着股不足为外人道的神秘。
谢灵欢显然不打算与他聊血渊。不知有什么瞒着他,又或者,仍是介意他堕过血渊。嘴上说不介意,心里头,必然还是防着他的。
毕竟两人如今身份悬殊,不比当年了。
花清澪唇角勾起抹极凉的笑。
谢灵欢立即察觉了。虽然不知道花清澪又是为着什么生气,但他努力想要扳回一城,于是叮地一声,从袖底取出个奇巧宝贝,递给花清澪。“哥哥你看,如今你三魂已聚,只是少了七情。这个东西能助你染上七情颜色,虽说只是个幻象,但在人间行走时还是挺方便的。”
“不要!”花清澪还在独自生闷气,扭头傲然地道:“假的东西,再扮也不是真的。”
“哦。”小谢摸了摸鼻尖,又凑过去笑嘻嘻地道:“这里头装的是娑婆沙华,血娑婆。”
花清澪长垂于眼前的睫毛抖了一下,侧过脸,撩起眼皮,见谢灵欢手内举着一枝极细的花枝,花朵很小,繁复细密地簇拥在一处,其色艳丽如血。据说这种红色的娑婆沙华最是凶性,别号血娑婆。
“当真是血娑婆?”花清澪似信非信。
“不信你闻闻。”
娑婆沙华枝干虬结劲瘦,赤色如血珠,像一串串血珠滴落,却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奢华仪态。花清澪凑近了轻轻一吹,便千堆雪般簇簇扬扬地谢了。
是了,昔年南瞻部洲大隋曾有国书载录,说娑婆沙华盛开时如层层叠叠的三千雪,凋谢时亦不愧这天下最盛大的一场离殇。
“怎地拿这花送我?”花清澪顿了顿,忽然想起来这花原本是广和神尊的伴生物,立即不悦地蹙眉冷笑。“这是你从你家帝尊那得来的?”
谢灵欢呲了呲牙,这酸醋,啧!吃的他有点爽。
“这花不仅能助你找回缠绕着情根的残骨,更能入幻梦。若你再梦见不想梦到的人或事,这血娑婆会自行驱逐他们。”
“哦,”花清澪无可无不可,刚待要置之不理,眼角余光瞥见漂浮于浑浊黄泥水面的血色娑婆沙华,突然心里一动。“如此,姑且一试。”
花清澪伸手从谢灵欢那里结过折枝花,枝头立着千堆红雪般繁复的血娑婆。
嗯,据说当年广和神尊与其道侣朱雀神君第一次定情,也有枝血娑婆。倒是个好兆头!
花清澪手持折枝血娑婆,望着谢灵欢笑了笑。“走吧,不是说要回家?”
“哎——!这就回青苑去!”
谢灵欢高高兴兴地搂住花清澪肩头,袖底还藏着装有鱼妖朝云三魂七魄的琉璃瓶,念动法诀,阵阵青烟起,裹住了两人身形。
待再进入传送阵时,漫布于云梦泽十座巫山的刷刷雨声已渐渐地不可闻。
仙人乘风,鬼神驾驭的更不可测。
数息间便是矼咙咙卸货的声音,马鸣声嘶嘶,十几个明德年间打扮的管家伙计正在齐力搬箱笼。隔着碧纱窗往外看去,就连箱笼上都扎着白色纸花。
风一吹,金箔纸簌簌地响。
花清澪松开谢灵欢的手,立在内舍窗前,诧异地张了眼。“这是阳世人扎给死人的货物?”
“对啊,老皇帝薨了嘛!”谢灵欢呲了呲牙,走到碧纱窗前仔细观察了下。“应当是刚死,京城各家商铺都挂了白幡。看!咱景家是皇商,这些货,都是要运往宫内的。”
“所以景渊也要入宫?”花清澪低头望着手中握着的那枝血娑婆,垂下眼皮,凉凉地笑了一声。“为阳世的皇帝哭丧?”
“做戏嘛,当然要做全套。”谢灵欢回头望着他笑道:“何况这明德朝大乱的三五年,于我地府也有些干系。”
谢灵欢顿了顿,不怎么情愿地撇了撇嘴角。“等接到宫中传讯的腰牌,我就得入宫去一趟。到时候,厌落会来镇宅。”
呵!堂堂渊狱之主居然要去给一个下界的凡人国主哭丧,而地府的洞主要来阳世人寻欢作乐的青苑镇宅。
花清澪越想越觉得荒唐。“景渊,你到底在算计着什么?”
“啊,左不过是那些。”谢灵欢含糊其辞,走回他身边,合住他持着花枝的手,低声笑道:“哥哥有所不知,血娑婆现世,须有国葬。”
花清澪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可明宗帝的小太子不是正在咱院子里养着吗?”
“朱聪懿?他是明主,但在他登基前,天下还有场大乱。”谢灵欢笑容无邪。“总之呢,待这场哭丧的戏演完了,咱就去三十三天找帝尊问问那个异香的谜案。”
“哦,”花清澪兴致明显不高,看在这枝血娑婆的份上,勉强没翻脸。“你一人去就是。”
“那不成!”谢灵欢带笑驳回。“事关重大,我若是当真一人去了,无论我回来与你说什么,你肯定都不信我。你还会自己再去想方设法地打探!没得浪费光阴。”
咦,这倒是真的。这家伙居然说准了他的心思。他确实不信三十三天那位凤帝。他谁都不信!
花清澪垂下眼,内心冷笑。
“还有,哥哥你是打算眼下先把鱼妖魂魄内缠着的七情残骨吸食掉,还是等找齐后,一道服用?”
花清澪垂着眼沉默许久,最后道:“七情是否齐全,于我无碍,且再等等吧!”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谢灵欢并不意外,但是他偏得装作很委屈的模样,搂住花清澪肩头,冰凉如石的手指不安分地一路摸索,上下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