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澪不想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巫山下藏着的那块也是异骨。隐隐绰绰的,他察觉到了自己深埋的情根。这个却是不妙啊!他欠了谢灵欢一段情,如今还能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拖着,一旦寻到藏着情根的那块异骨……这人真说不准会做什么!
他还不想太快与谢灵欢……这样那样。
花清澪内心叹了口气,抬眸温声道:“一切便依景渊。”
他待谢灵欢如今是千依百顺,言辞间不再是被逼迫的客套,而是真心实意地饱含歉意。因为歉疚太深,他此刻眼里便只能看得见谢灵欢。眼角眉梢,立刻便露出无限温柔。
幽精合体后的花清澪,比起从前,越发美艳了。
鱼妖朝云垂下头,暗自捏紧了握住剑柄的右手,牙根处都嫉妒得发酸。
**
半柱香后,谢灵欢、花清澪与鱼妖朝云弃了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样子的巫山宗门,一路往下,沉入云梦泽地底。
巫山宗门倒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在见到他们要离开时,哭泣哀告,求他们带着一起离开。
“要救吗?”谢灵欢看了眼花清澪。
花清澪皱眉。他对巫山不熟,下界修仙宗门多如牛毛,这些弟子到底有没有行过恶、还剩下多少寿元,他随身须没带着秤尺。于是他也转脸,看了眼鱼妖朝云。“要救吗?”
鱼妖朝云扳回一城,咬了咬下唇,怯生生地用那双清丽眼眸瞟向花清澪。“义父,您、您这位道侣他想救吗?”
啧!谢灵欢抬脚就走了。还不忘搂紧花清澪柔韧腰肢,俊脸冰冷。
轰隆隆,地裂,山崩。
三人沉入地底云梦泽深处,沿着山脉扑簌簌落下大片泥沙。谢灵欢以灵力护住他与花清澪两个,斜眼乜了鱼妖朝云一眼,却见朝云白袍染了黑泥,小脸上也黑一道白一道的泥沟子。见他望来,嘴扁了扁,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虫模样。
谢灵欢赶紧抬袖挡住花清澪的眼睛,低声笑着打岔。“这云梦泽底下有座浩荡地宫,因为是藏在沼泽深处,所以没人识得。”
花清澪张了张唇,心道,是没人晓得。到处迷雾重重,青烟雾霭中他只能瞧得清谢灵欢一人脸孔。距离他三步开外的鱼妖朝云都朦胧只剩下一团污泥样的人形。若是凡人修仙者下来此处,就算点着炬火,也叫这浓郁的沼气给闷熄了。
无灯无火,入目处处迷雾。谁能找得到这地底两万丈的深渊?
花清澪心内一动,蹙眉看向谢灵欢。“此处也通渊狱,是吗?”
谢灵欢低头亲了他一口。“嗯,哥哥最聪明呢!”
花清澪:……
算了,他就不该问。
地底下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恍惚听见瀑布轰鸣声。花清澪抬头看去,却不是瀑布,而是浩荡水域。
“地宫就在这下头。”谢灵欢搂住花清澪半转了个身,想了想,抬手扔给鱼妖朝云一条链子。“把这链子绑在腰间,莫要走丢了!”
鱼妖朝云扁着嘴,怯怯地望了花清澪一眼,随后抖抖索索地用链子拴在腰间。刚栓好,卡扣还没系,身子就不受控地被水流冲刷。漩涡升腾,卷住鱼妖朝云,倏忽间就坠入了更深处的无底深渊。
在花清澪没能察觉到的时候,于漩涡深处,隔着袅袅水汽青雾,谢灵欢抬眼望向被铁链拴住正笔直下坠的鱼妖,唇角微歪,无声无息地笑了。
第40章 巫山雨九
地宫深处,九盏灯幽幽地燃着。
花清澪目光撩过去时,忍不住咦了一声。“这里……”
这里,他分明似乎来过。
谢灵欢搂住他的腰,附耳低笑道:“哥哥好记性!你再仔细看看,八卦坎位上有好东西。”
花清澪蹙眉。渊主说有好东西,他怎么听着那么,不敢信呢!
“哥哥,你快去看看。”谢灵欢轻声细语地哄他,还顺势在他腰间拧了把软肉,然后把他往前方轻轻一推。
花清澪顺势走到地宫正厅,长方形的石头四面雕花,从中央冉冉浮凸升起,越看越像个棺材。他低头看了眼脚下,右脚抬起,粉底雪边的尖头靴试探性地踩在坎位,轰隆隆似乎有雷鸣电闪。
花清澪身子晃了晃,仓促回头。视线中就见到谢灵欢朝他挥了挥手,随后双手叉腰,俊美少年的脸上笑意盈盈。
罢了,这厮想必不至于害他。
这是花清澪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右脚卡住坎位石纹,整个身子刷地被什么东西裹住,无数藤蔓从地底刺出,七手八脚地缠抱着他,强行把他抬入了石棺。
眼前有五色霞光倏然乍现,亮芒闪现在石棺周围。
矼咙一声!石棺合盖了。
**
谢灵欢回头侧目,斜了鱼妖一眼。“看戏的人走了,现在,把你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鱼妖朝云一噎,抬起脸,满目凄楚。见谢灵欢丝毫不为所动,只得抬起袖子,抽抽噎噎地擦眼泪。边擦,眼泪边成串儿地往下掉,颗颗晶莹如玉珠。
“啧,当年还真没看出来!”谢灵欢双手叉腰,讥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祸害!”
鱼妖朝云又是一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替自己辩解。
“把眼泪擦干净!”谢灵欢冷漠地呵斥了一声,随即皱眉。“真脏!”
鱼妖朝云噗通一声跪下了,低垂着头,凄楚地绞缠着双手,指尖用力到发白。“我、我没有欺骗谢叔叔……”
“打住!停!”谢灵欢翻着白眼怪叫了一声。“老子是你哪门子叔叔?别乱认亲戚!”
“可、可你是义父择的道侣。”
“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谢灵欢叉着腰,一脸忿忿。“你是个什么东西,当年不过仗着机缘巧合,才能叫他捡回去,当个座下弟子。他千辛万苦地教养你们,与你们讲说道法,可你们呢?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做了什么!”
当年花清澪在瑶池畔出事,披头散发地坐在瑶池边哭泣了足有月余。众仙来来往往,没谁停下来看他一眼,更没谁想起去劝慰他。要不是当时任职凤宫青鸾仙将的谢灵欢刚巧路过,怕是这人还得被指指点点,傻子样地坐在那哭。
花清澪为什么哭?就是为了眼前这只鱼妖。
谢灵欢扛着花清澪回府的时候,第三十二重天仙府的门里外都关了。层层的九重宫阙,从大门一直关到内门,原本属于花清澪座下的义子、徒儿、侍童,纷纷仓惶地收拾东西。都是一群背主的狗东西!
当年花清澪已经神智不清,哭泣太多,精魂受损严重,谢灵欢只能背着他又寻到了第三十二重天花清澪仙府的后头。就那么巧,叫他寻到了一个灵息充沛的秘洞。
他把花清澪安顿在仙洞内,箕踞坐了许久,沉默地想,这些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毕竟这人向来心重,座下死了只鱼妖,他都能哭到精魂受损,要是知道他府里头养着的全都跑光了……怕不是得疯!
于是在花清澪醒来时,他言笑晏晏,哄这人,嗯,都好着呢!你府里头那些弟子侍童,必不会受你牵连。什么,你不放心?没事儿,等孤回三十三天凤宫复命的时候,顺便找凤帝,替他们求个情。
他安抚住了花清澪。花清澪从没来得及追究这些背弃他的腌臜东西,可是这桩桩件件,他都在心里头记着呢!
他须替花清澪记好这些脸、记住这些腌臜的东西,再不能叫他们骗了花清澪。
毕竟这人心太软。
谢灵欢拿眼神剜着鱼妖,冷笑道:“再说说你,谁给你的胆子,你居然敢诱他!他可是你的义父!”
鱼妖朝云脸色又变了变,片刻后,他放下一直绞缠着的双手,咧开嘴角,居然也笑了。“我不曾诱他。从头到尾,这不过是两厢情愿的事。”
“胡言乱语!”
“义父虽然瞧着年轻,可他那时候已经独自度过了万年。万余年,寂寞的很啊!可怜他身份尊贵,又择了极情道,一旦道侣选错了就得身死道消。所以他不得不慎重。”
鱼妖朝云却振振有词,眉目清丽,甚至还带着点嘲讽。“他囿于身份不能诉说,所以他的痛苦与孤寂,无人知晓。”
“于是你就趁人之危!”谢灵欢也顶着张嘲讽脸,嗤笑了一声。“别说的好像你很懂他!”
“至少……”鱼妖朝云慢吞吞地抬手,修长手指轻理金青双色交字领口,笑了笑。“比谢叔叔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