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乌云慢慢聚拢,月色越来越淡,最后终于消失不见。四下里一片漆黑,黎明将至的时候,枪响了。
陈小山本来已经开始犯困,结果被吓得一抖,下意识就要站起来。沈徽急忙把他往下一按,喊道:“别冒头!”
无数子弹如同流萤一般,嗖嗖地略过头顶,随后震耳欲聋的炮火声掩盖了一切声响,一枚炮弹落在沈徽附近,沈徽侧过身子护住陈小山,然后拉着他往旁边转移,去顶住另一边的空缺。
战壕里已经满是尸体,一个人滚下来,另一个人就继续顶上去。老兵们早就见惯了这样的阵仗,新兵蛋子们有的血性上来了,不管不顾往外放枪,有害怕的站都站不起来,在战壕里爬着移动,抽冷子就放两枪。
指挥官弓着腰在战壕里奔跑,大声喊着:“给我顶住!”
沈徽和陈小山找到位置趴下,脑袋缩在战壕后。陈小山已经什么都忘了,枪搁在地上都不知道怎么开。
沈徽倒是很快镇定下来,瞄准了对面噗噗放枪。陈小山抱着脑袋看着他,眼见一枚子弹擦着他耳边飞过去,终于鼓起勇气学着他的样子拉栓扣扳机。
敌人往这边冲了过来,夜色里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到底是谁击中了他们没人分得清,但沈徽却还是在敌人倒下时冲陈小山喊:“好样的小山!你看,鬼子也是人,中枪就会死的。”
陈小山大受鼓舞,动作更加熟练。
一直跟着他们的镜头此时终于离去,沿着战壕推动,最后停下来时,一枚炮弹落在旁边轰然炸响,将镜头掩埋。
“好!不错!”导演有点兴奋地在对讲机里大喊,“咱们再来一条。”
同样的镜头再来一遍,但好的演员会明白,导演会想要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果然第二遍的时候,陆海就稍微改变了一点表演方式,是很细微的差别,但导演一定是能看出来的。
这除了靠天赋,主要也是长时间经验的积累。
季风知道自己如今的实力,还不足以在这样的细节处迅速调整,于是干脆顺着陆海的节奏,自己的应对也就会相应地有所改变。
两个人在战壕里移动的时候,季风不小心勾到一个群演的脚,扑通一下就摔了下去,下巴磕在枪托上,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但导演没喊“卡”,他就不能停。
陆海一把就把他捞起来,力气大得惊人。两个人继续往前,终于到达指定的地方趴好。
这一条终于顺利过了,接下来他们要拍黎明时分的戏。
现在是半夜两点,离日出还有两三个小时。这段时间能拍几个其他演员的镜头,陆海和季风都能稍微休息一会儿。
两人走到一边休息,张团给陆海递了瓶水,但陆海没接,而是一只手挑起季风的下巴,说:“刚刚是不是磕着了?”
磕那一下声音还挺响的,陆海应该是听见了,但当时两个人都在戏里,没工夫去处理。
季风被迫仰着下巴,说话都有点含糊不清:“没事儿。”
陆海偏着脑袋看了两眼,发现下巴尖那块儿已经青了,就跟张团说:“你去找个冰袋来给他敷一下,待会儿要是肿起来,就没办法拍了。”
张团应了一声就跑了,季风碰了一下下巴,疼得他立刻缩回手,眼泪又往外冒。
陆海看了他一眼,说:“这么疼?”
季风有点不好意思:“没,其实还好。”
张原凯在一边看得可心疼,好在也就是磕了一下,要是划在脸上可怎么办,演员最金贵的就是脸了。
季风见了,冲他笑道:“这连伤都算不上,你说我要不要发个微博,这么磕一下没变形,说明我没整容。”
张原凯噗地一下就笑了,说:“还是算了,整容的事是可以撇清了,但别人该骂你卖惨了。”
说完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一边的陆海:“……”
应该为你们勇于自黑的精神感动吗?
第6章
这里离他们住的酒店不近,又有夜戏,所以陆海这边有房车跟着来。车上的冰箱里随时备着冰袋,就是防着拍戏过程中受伤的情况。
张团拿着冰袋过来直接递给季风,季风道了声谢,敷在伤处,顿时感觉好了不少。
“还有两个多小时,休息一会儿吧。”陆海跟季风说了一声,就回房车上去了。
但季风出来拍戏,就带了个张原凯,公司基本上什么都没给他准备,好多东西都是张原凯来了之后,看情况给他临时预备。
那边计划的几场戏份都拍完了,剧组里的工作人员都在抓紧时间眯一会儿,郑道过来看见季风顶着个冰袋,化了的水滴滴答答从指缝里流出。
“受伤了?”郑道让他取下冰袋看了一眼。
当时拍的时候光线太暗,郑道从监视器里根本没看见。
“磕了一下。”季风示意自己没事。
郑道嘱咐张原凯:“早上拍完之后下午才有他的戏,你去找医生要点药油,给他揉揉,一定要推开,否则带着淤伤,后面拍的时候容易穿帮。”
“好的导演。”张原凯忙不迭答应。
郑道又转头叮嘱季风:“虽然拍戏磕磕碰碰是常事,但受了伤也要及时处理,不要自己硬撑着。组里一直跟着医生呢,有事随时找他们。”
也就是郑道知道他身边一个助理照顾不过来,一个导演反而来操着经纪人的心。
季风一边答应一边道谢,郑道就让他抓紧时间睡会儿。
没有房车,季风只能缩在椅子上睡。夜里风还是凉,张原凯替他盖上一张薄毯,自己坐在旁边打瞌睡。
晚上折腾这么久,季风早就困了,哪怕姿势不舒服,也很快睡熟。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自己的额头。他微微睁开眼,在熹微的晨光中看见陆海的身影。
对方拍拍他的额头,说:“该起了。”
季风顿时清醒过来,扭头看张原凯睡得正香,就把身上的毯子给他盖上,和陆海一起去了战壕那边。
导演等的就是这个时间点,各部门迅速就位之后,演员们也再次投入到工作状态中。
敌人的第一次进攻总算是被击退,幸存下来的人疲惫不堪,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只是耳边嗡嗡作响,坐在战壕里抱着枪发呆。
陈小山和沈徽并肩而坐,因为枪炮在耳边炸了整晚,耳朵里像是被盖上了一层膜,听什么都是闷闷的,所以两个人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少爷,我们赢了吗?”陈小山仍旧心有余悸,但又不禁带着点兴奋。
沈徽却很清楚,他们伤亡惨重,敌人随时都可能发起第二次进攻。但他不忍心打破陈小山那点希冀,于是微微笑道:“算是吧。”
“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陈小山向来对沈徽说的话半点不疑。
沈徽看着他仍显稚嫩的脸庞,替他摘下头盔,拂去头发里的尘土,许久才说:“很快,很快就能回去了。”
这个时候太阳缓缓从对面升起,阳光洒进了战壕里。陈小山很高兴,从胸口的袋子里摸出一个小本子,本子里夹着短短一截铅笔。
趁着光线好,他要写一篇日记,这是他以前学字的时候沈徽给他布置的任务,这么些年了一直坚持着。
沈徽在一边看着他写,陈小山嘴里喃喃自语,有不会写的字时就凑过来问沈徽。沈徽抓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陈小山就在旁边学着再写一遍加深印象。
他记录了昨晚的战况,然后在日记的最后写下一句:“少爷说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想念阿娘。”
陈小山的每一篇日记后面都有这四个字:想念阿娘。
他的阿娘早就死去了,他甚至不记得她的长相。他羡慕少爷的阿娘对他无微不至,于是在心里告诉自己,阿娘一定在天上看着他,保佑着他。
沈徽看见那四个字的时候,眼里泛起了泪花,赶紧扭过头去。陈小山并未发觉,写完日记后珍而重之地放进口袋里,又在日记本的前面放上了一片铁片。
之前沈徽问他放这个干什么,陈小山说怕打仗的时候受伤,把日记本弄坏了。
短暂的平静时光很快过去,敌人的第二次冲锋开始了。这一次沈徽腿上不幸负伤,上级下达了放弃阵地和后撤的命令。
早上的戏份就拍到这里,剧组转场到另一边拍别的戏。季风本想留下来看看,但想起昨晚导演让他把伤弄好,只好跟着张原凯回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