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子虽浅, 总归比他的小胳膊要深些,六阿哥趴池边薅来薅去,也没找着掉进去的玉韘。
脑袋后头好像有一缕视线,六阿哥失魂落魄地一回头,一个圆滚滚的小丫头正在后边儿看着他。
丫头二把头上沾了几片枯叶子,也不知道刚从哪个灌木丛里钻出来,目光里充满了与年纪不符的怜悯和同情。
只是一想到那些怜悯的冲着他来的,六阿哥就浑身不舒坦。
小胖闺女眯着眼睛打量打量眼前人,四开衩的酱紫袍,是位宗亲爷,又想起大哥子昨儿说五阿哥要来家里作客,便试着开口问道:“您是……五爷?”
六阿哥手脚并用地从池边爬起来,袍子也湿了,袖子也湿了,察觉到自个儿的模样确实倒灶得不成,太丢份儿了。
心思一歪,六阿哥微微颔首,“是。”
煊赫公府出身的嫡小姐,皇亲国戚见得多了,不慌不忙地给阿哥请安,说着“奴才给五爷请安了”,只是两条小胖腿儿还不够长,蹲安蹲得别扭极了。
颤巍巍的算是蹲完了,祁果新指一指鱼池里,“五爷,您才刚趴那儿,是在捉鱼哪?”
六阿哥脸皮都烧红了,撂下句“你少诨说”,就转过头去再不搭理她了。
祁果新觉得自个儿似乎是不受待见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过白瞎操心那么多干嘛。她又蹲了个安,说成罢,“奴才告退了,您接着捞鱼吧,不过那池子里的鱼不好吃,您随手捞两条,意思意思就得了。”
说罢,支棱着两条小胖腿就要走了。
六阿哥从身后叫住了祁果新,问道:“你是额尔赫的闺女?”
祁果新应是。
“我东西掉池子里了。”
“是什么物件儿?”
“是个白玉玉韘,你见过吗?就是戴指头上的,一个圈儿……”
祁果新想起来了,“见过,奴才阿玛就戴着。”伸出肉手比划一圈,“不过,这个有什么用?”
六阿哥自豪一仰头,“我跟着师傅学骑射,怕弓索划拉伤了手。”
骑射可是真厉害,祁果新仰慕地望着他,“奴才的哥子都还没开始学哪,您可真厉害!”
六阿哥没搭话,但眼里的自满得意掩都掩不住。
祁果新接着问:“既然您那么厉害,怎么能把东西掉池里了?”
六阿哥的小脸登时僵住了。
仔细观察了对面的人,面上没有嘲讽之意,她是真的很认真的在好奇。
这就让六阿哥更尴尬了。
祁果新没理会他古怪的神情,说:“奴才找人来捞。”
迈了步子,却动不了,祁果新低下头一瞧,袖子被拉住了,顺着望过去,六阿哥别别扭扭垂了脑袋,说:“别……”
“五爷,您是担心丢人吗?”
六阿哥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芥末
祁果新觉得这位五爷可真别扭啊,走也不让走,人也不让叫,僵持了一会儿,祁果新无奈极了,“那您说怎么办?”
六阿哥黑眼珠子滴溜转了转,把祁果新腕上的玉镯子退了下来,“噗通”一声,镯子从刚才地方玉韘掉下的地方扔下去了。
终于能召人来帮忙了,祁果新找了个承顺公府的戈什哈,按照六阿哥教的,说镯子掉池子里了。
戈什哈跪在池边,卷起袖子捞一捞,轻易就找到了镯子,也顺手捞出了玉韘。
祁果新觉得有意思极了,看得都入迷了,腰上突然被六阿哥一戳,她委屈地撇撇嘴,按照方才学的话儿有样学样说了:“这是我大哥子的,原来是掉这儿了。给我吧,迟些时候我再转交给大哥子。”
戈什哈不疑有他,把打捞上来的东西擦干净了,给了祁果新,道了告退。
直说不就完了么,那么多事儿!祁果新悄悄冲六阿哥翻了个白眼儿。
这么一瞧,正瞧见六阿哥身边扁扁一个小陶罐儿,祁果新哎呀捂嘴叫了一声,“五阿哥,您手里提溜的是……蛐蛐儿吗?能给奴才瞧一瞧吗?”
六阿哥挑了挑眉,“你喜欢?”
祁果新咧开嘴连连点头,“早就想要了,阿玛说玩这个没有姑娘样儿,不给买。”
六阿哥斜着嘴角笑了,“我把这个送给你,今儿的事你保密,怎么样?”
“好啊好啊!”祁果新两眼放光,欢欢喜喜把笼子提溜过来,没忘了谢恩,“奴才谢五爷赏。”
简直爱不释手,祁果新胖乎乎的手指头捏着小陶罐,转身就走。
六阿哥愣了,哎了一声叫住她,“你就这么走了?”
祁果新迟登登啊了一声,“奴才谢过赏了呀……”
他垮下了脸,“谢完赏就能走?谁这么教你的?”
不走,还干嘛呀?祁果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咧嘴乐开了,“对了,奴才才刚给它起了个名字。”
六阿哥来了兴致,“叫什么?”
“叫团子。”
惊天动地的一阵大笑,六阿哥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它叫鹌鹑,那你叫什么?”
“果新。”祁果新这回真准备走了,听见这话,她转过头来,认真地答:“奴才叫果新。”
……
该回阿哥所了,五阿哥和六阿哥俩半大小子,笃笃骑在马上,人就萝卜丁那么大一点儿,比马头高不了多少。
人虽小,好赖是旗人爷们儿,六岁学骑马,小胖手抓着缰绳,别的不说,架势是挺有模有样的。
“五哥,额尔赫的闺女,叫果新的,你见过吗?”
五阿哥低头想了想,摇摇头说:“没见过,怎么了?”
“是个呆子。”六阿哥晃着圆乎乎的小脑袋,十分肯定地说道。
此时的承顺公府里,祁果新正拿米粒儿逗着鹌鹑呢。二哥子恩绰进来了,往陶罐里一瞧,这只蛐蛐儿个头大,腿儿粗壮,叫得也敞亮。
恩绰“嘿”一拍大腿,两眼都往外迸亮光了,“触须儿真直!是个宝贝。是谁给你的?”
瞒是瞒不住的,祁果新老老实实答了:“五阿哥赏的。”
恩绰觉着奇怪,今儿五爷不是一直跟他在一块儿嘛,什么时候另见到祁果新了。他匪夷所思地歪了脑袋,问:“你见着五爷了?”
祁果新“嗯”了一声,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很是嫌弃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拿人手短,把“死要面子活受罪”几个字硬生生咽下去了。
第45章 番外二
【番外——帝后大婚】
帝后大婚, 册立、奉迎、合卺、祭神,一整日没消停。
等终于燃上龙凤烛瞧见百子帐的时候,祁果新已经宛如一条死鱼了。
但是她还咬牙硬撑着, 没有一头撅过去。
她和皇帝在床上对坐着,大眼瞪小眼儿,皇帝没开口,她也不敢说话。
大婚之夜,皇帝觉得夫妻俩总得靠一头说说话, 可他每次想开口, 就被祁果新越来越聋拉的脑袋和眼皮制止了。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祁果新已经坐着发梦了。
“奇赫里氏, 你没什么想说的?”
一句话把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毕竟是帝王之威, 摄人心魄。
祁果新甩了甩困倦不已的脑袋,她有什么想说的……没什么想说的呀,她老实答道:“奴才……挺累的, 您累吗?”
还知道关心他, 还不赖。皇帝随口敷衍了句凑合。
方才思绪累得混沌了,差点忘了对面这人是谁, 是当今万岁爷呀,是她年少时倾慕过的人。
有多少人能有这份福气,嫁给自个儿爱慕的爷们儿呢。祁果新很欣喜,也有些羞赧,不过冷静下来想了想,她今儿身子不爽利,不能跟万岁爷圆房。
既然不能圆房,那就倒头睡大觉呗!帝后大婚可真累人, 从大宣门中门走到乾清门,她胳膊腿儿都快散架了。
于是祁果新热情地向皇帝进谏道:“万岁爷,咱们早些安寝罢!”
皇帝愣了一瞬,耳根子有些发红。
他真的很想问问额尔赫是怎么教导的闺女,过分热情的女人,就不知羞涩婉约为何物吗?皇后的端方和大气呢?
皇帝一面嫌她不够委婉,一面别别扭扭地上床了。
很快皇帝就发现,是他想错了。
祁果新拙手拙脚伺候他上了床,自个儿在外侧躺下。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绵长均匀的呼吸就从皇帝身侧传了过来。
皇帝的龙心和他的脸一样冷。
“皇后,起来。”
睡得正酣的祁果新冷不丁被推醒了,很意外地侧脸看向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