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你喜欢过谁?”皇帝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下一句话就是要把那人抓出来,砍了他全家的脑袋。
祁果新虚着眼睛盯了皇帝许久,“万岁爷,您恼了。”她话说得很肯定。
皇帝对她的结论不屑一顾,“都过去几百年了,朕有度量,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动怒。”
祁果新毫无诚意地点了点头,“哦,是吗?奴才不信。”
皇帝其实对向她承诺不废后这件事感到有些后悔,她最近愈发猖狂,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爱信不信,朕还要向你解释?你长脸了你。”
祁果新胳膊一松,往地上一瘫,很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壮志情怀,“反正奴才就不信。”
沉默,长久的沉默,还有帝后间没完没了的眼刀子扎人。
最后是皇帝忍不住打破了僵局,问得很别扭:“那人,娶亲了吗?”
他已经打算好了,要是那人还没娶亲,回去就给那人下旨赐婚,从根儿上断绝皇后的念想要紧。
没一怒之下令那人进宫当太监,已是皇帝能做到的最大的仁慈。
可惜了了,在这上头已经没有了皇帝的用武之地。祁果新晃着脑袋怅惘长叹息,“娶了,不光娶了正房,还纳了很多门姨奶奶。”
皇帝奇了,“很多门姨奶奶?”居然看得上这种人,他的皇后眼光该有多差啊。
祁果新也很委屈啊,她数了数人儿,若是把废掉的那几位通通都算上,“家里光排得上号的姨奶奶,就得有十来位了。”再三年一轮选秀秀,将来还不定有多少呢。
皇帝毫无私心地做出了论断,“这人人品不成就。”
祁果新拼命点头,连带着二把头上簪的流苏也跟着猛晃悠,声口抑扬顿挫,“奴才觉着也是。”
皇帝淡淡的调儿,就跟闲聊似的,“是宗室出身?”
照皇后的出身,她出嫁前能认识的爷们儿,非富即贵,即便不出自宗室,他肯定也见过。
祁果新一脸认真地答:“不光是宗室子弟,还是旗主子。”镶黄、正黄、正白三旗的旗主子,可不都是皇帝嘛!
这么一来,范围就小多了,皇帝一面在脑海中排除人选,一面满不在乎地追问:“怎么认识的?”
这事儿往前倒起来就久了,祁果新脸上无意识地泛起了浅浅的笑,“有一回他身上领了差事要出城,奴才架了梯子隔着女墙偷瞧他……”
这个故事……皇帝越听越耳熟,“然后摔了个大马趴是罢?”
祁果新惊讶地捂住了嘴,“您怎么知道?”
皇帝满脸“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整个承顺公府的下人都在嚎‘主子摔了’,朕当然听见了。”
其实不光是这样,他早就注意到那抹灼热的视线了,顺着一回头,正巧瞧见她大头朝下栽下去的倒灶模样。
“你果然喜欢老五。”皇帝翻了个身,祁果新没看见他嘟囔这句话时有多凶恶。
托四下安静的福,那声儿虽极小,祁果新还是听清楚了,她讶然道:“啊?那趟也有五爷吗?”皇帝不说她都没留心,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皇帝跟五爷一道出的城。
皇帝愣住了,色令智昏。说的也是,除却府里的两位庶福晋,礼亲王统共就一位嫡福晋一位侧福晋,都是这趟出来刚赐的婚,何来十多个姨奶奶之说?
难道,皇后年少时暗恋的人是……他?
皇帝隐隐约约的,想起来方才他十分确定说出来的话——这人人品不成就。
后悔,反正就是非常的后悔。
事实不可改,皇帝只能尽力说些什么来补救,“后宫皆是政治联姻所需,朕也无可奈何。”
只是现在才来说这个,总感觉有那么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在里头。
祁果新不带感情的“哦”了一声,道理她是真的懂,旁的爷们儿纳妾或许是为了寻欢作乐,但皇帝绝不是,帝王的亲事有太多的世俗牵绊,可由皇帝做主的成分太小。祁果新点点头说:“奴才明白。”
又来了,她又来了,那副阳奉阴违心口不一的模样又出来了。皇帝恨得紧,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她就常常脑袋一发懵,急着撇清自个儿,皇帝脱口而出道:“后宫里的嫔妃,朕没一个喜欢的。”
祁果新歪着脑袋朝皇帝照眼儿,拔高了声调扬声问:“真一个都没有?”
皇帝没好气地一挥手,“没有!”
祁果新的神情迅速低落下去了,“橘子,您可真没良心哪……”
她不也是后宫一员吗?皇帝也太决绝了。感情不对等就罢了,她才刚表露完年少时青涩的喜爱,皇帝就这么冷酷无情,还能算是人吗。
全天下,恐怕就这么一人,敢堂而皇之地指摘皇帝了。
皇帝略略慌了神,他不会哄女人开心,况且他可是皇帝啊,也压根儿不需要放下身段去哄谁。
于是但凡遇上想让她闭嘴的时候,皇帝就不由分说地亲她。
这个吻很绵长,直到祁果新喘不上气儿了,眼前的星儿和天上的一般多,只能晕头晕脑攥着皇帝的领子大口呼吸。
皇帝把她揽在怀里,头轻轻搁在她脑袋顶,“你觉得宫里没自由,其实朕也不喜欢。”横竖多伦诺尔是去不了,他们得携手在四方牢笼里过一生了,“没方儿了,这辈子就这么对付过吧。”
虽然不论说不说,皇后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他身边逃开了,但这不一样,这辈子没说过软和话的皇帝,在努力委婉地表达他的情感。
而皇帝怀里的祁果新连身子带脑袋的往下一塌,抱怨声顿起,“万岁爷,您能高抬龙头吗?您脑袋是金子做的吗?可真沉哪。”
皇帝简直要气绝了,合着他白瞎袒露心声了,诚邀她共度余生,她这榆木脑袋什么都听不出来。
皇帝气急败坏,曲起手指敲得她额头哐哐响,“眼珠子别瞎转悠。跟你凑合一辈子,你当朕就心甘情愿吗?”
对着脾气这么坏的狗龙,将将起来的那一丁点儿感动早就没了。祁果新痛得眼泪花儿淌,捂着额头到处乱窜,“万岁爷啊万岁爷,得亏您的皇后是奴才。”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被你气死八百回了。
皇帝勃然大怒,“奇赫里氏,反了你了!”
可是皇帝的威胁没有奏效,他的皇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咂咂嘴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敞完心扉啦~耶
第38章
当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地落下, 秋狩毕了。
祁果新回程照旧随扈,一路上皇帝好像生怕她半途溜了,看她看得死紧。
祁果新觉得毕竟她在皇帝跟前儿提过很多回不想回宫, 皇帝担忧她撂挑子跑路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夜夜都宿在她的帐子里,这就有点过分了。
好不容易腰酸腿软的回了宫,皇帝居然提出让她搬到绥覆殿去。
绥覆殿是养心殿的东耳房,和皇帝住的又日新就几步路的脚程。
祁果新找皇帝问缘由,皇帝十分的理直气壮, “朕不住在乾清宫, 你离得太远,朕日日两处来去, 走动不便。”
皇帝此刻像一个六七岁的孩童, 得了一件称手的玩意儿, 就兴致勃勃地想日夜都能见着她、把玩她。御极多年,他本已快忘记这般淳朴的快乐了,还好他有了皇后, 能让他重拾起这份来之不易的无邪, 真是万幸。
然而祁果新苦着一张脸,皱得跟倭瓜似的, “万岁爷,您就是耍猴,也不能单抓着一只猴儿逗呀。”
皇帝一颗热火朝天的龙心,烧得滚烫烫的,被她毫不留情地扔进了浮着碎冰碴的河水里,“呲——”一缕青烟散去,龙心速速冻成了冰坨。
“你——”没人活得不耐烦了敢忤逆他,皇帝习惯成自然, 一下没按耐住发火的冲动,迅速沉下了脸,冷若冰霜,“你敢抗旨?”
圣眷盛重,难消隆恩啊。祁果新扶着腰,瘪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皇帝,苦苦哀求,“井不能照着一个地界儿挖,田也不能老往一处浇,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皇帝犯了难,住是一定要让她住过去的,威逼不成,只能利诱了,金银财宝她手里海了去了,提拔娘家……额尔赫已经入了八分,再提难不成封铁帽子王?祖制上说不过去。
闷山愁海的想主意,思来想去,就只有那一条了,只是退到这一步委实太过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