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理云鬓(79)

作者:漂浮的行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乔景听得骤然一默。

她晓得裴舜钦说的是对的。

岑寂来此是为了寻找自己日后的可用之人,陆可明来此是陆渊在为他仕途铺路,剩下的人亦是为了功名而不是学问。

更不用说辛九山进京后就毫不迟疑地投入了陆渊麾下,成为了陆渊攻击岑安的一柄利剑。

裴舜钦轻蔑嗤笑了一声,“我看宣城里教小儿之乎者也的落地秀才,都比这儿干净得多。”

“落地秀才是求而不得。”乔景手背在身后,低低说着踢了下脚下的石子。

裴舜钦被乔景这话呛得不轻。

“你也要和我过不去?”他没好气地戳了下乔景额头。

乔景脑袋往后稍稍一仰,无奈笑着抓住了裴舜钦的手。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她问,“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裴舜钦自是听过这句话,他明白乔景是在告诉他人活在这世间就是会有千般万般的难受,不可能事事都如自己所愿,但仍是觉得难受。

他闷声嘟囔道:“是他们不对。”

“没有那么简单的对与不对,”乔景浅浅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错综复杂,难分对错,就像岑相的新法,你能说他是一无是处,或是完美无缺的吗?不可以。”

“就像乔相任宰执的十五年间大齐国库充盈了三倍,却让我朝与东族牵了纳岁约,每年冬天都要名为岁赐,实为纳贡的给东族百万贯,你能单纯地说他做的对或不对吗?不可以。”

“有很多事情,就是不可以一言以蔽之。”乔景也认了真。

“你爹是个有风骨的人,也是个清正的好官,所以他能把你教得这么好,能让他治下的几个地方的百姓都对他赞不绝口。”

“但他无法在京城生存下去,他的才能只能惠及一方,无法荫泽全部百姓。”

裴舜钦不屑地扭过了脸,“京城那地方那么脏,不在那儿又怎么了?”

“不错,京城是脏,但就是那个你瞧不上的地方,日夜不停地向各路,各镇传达着他们决策和指令。”

“齐朝可以传袭百年而日盛,就是靠的无数个在人心的泥潭里挣扎的人。”

裴舜钦不愿就此被乔景说服,他反问她道:“那你是觉得不同流合污就没有个太平盛世吗?”

“你明明知道何为污,何为人心,你与我尚且时有龃龉,更何况关乎万千人命的国家大事?”乔景失望地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裴舜钦到底是和她不同世界的人。

她已经看惯了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她的世界不是黑白分明,而裴舜钦却是。

她迟早要成为在泥潭里挣扎的人。

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在试图将裴舜钦一起拉入泥潭吗?

乔景念及此处,忽然一凛。

“算了,”她一歪头,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书院日后确实难有太平日子,我们及早抽身也好。”

不错,他要及早抽身,她望他早早抽身,再也不会见到这样肮脏的人心。

乔景虽然在笑,眼角眉梢却有种藏不住的哀戚,裴舜钦没来由地一慌,不顾光天化日,手抚上了乔景的脸颊。

“你怎么了?”他担心地问。

“没怎么……”乔景匆匆回答着,不想裴舜钦多想,赶紧拍下他的手,瞪他一眼轻嗔道:“你又动手动脚,小心被人碰见。”

裴舜钦放下心来,顺势调侃道:“等我以后把你娶进门,就是动手动脚被人撞见了也不怕什么。”

“你……!”乔景又羞又气,她轻踹裴舜钦一脚,转身就走。

裴舜钦在她身后轻轻地笑,她听着他的笑声,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按时出现的更新~

朝堂之事参考的是北宋的数次变法,看看就行,不要认真,毕竟我也不是历史系的orz

☆、第七十五章

县令白日被杀一事在太平镇激起了千层浪。当地人心惶惶,流言纷纷,始南路府立即派出了按察前来接手当地事务,并责令提刑司尽快查清其中内情。

岑寂一行人虽然各有身份,但因为并无实职官衔在身,不能明里插手其中,就只能按着规矩告知所知之事,然后随时等候传召。

因着岑安和陆渊的关系,上面派来的提刑使不敢怎么盘问众人,不过是例行公事地潦草敷衍了一番,就告诉他们可以回青崖书院了。

大家本来说好只是下山过个元宵,没成想因这意外在镇上耽搁了十来天。山间已然可见隐隐春意,不过几人因为没能将南延的人一网打尽,是以都有些意兴阑珊。

一路无言回到书院,书院仍像他们离开时一般安静而空旷。

陆可明呆望着空无一人的山门牌匾,见门庭冷落,不见人来迎接,不由抱怨道:“我们做了这样的大事,阮姑娘怎么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

裴乔宋岑四人听得陆可明这傻话,几乎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

南延的人可以将细作安插进他们的卫军,可以白日在齐朝的疆土上刺杀朝廷命官并纵火灭迹,而他们一无法将外敌一网打尽,二还得顾及当地错综复杂的势力,不敢将王元武绳之以法。

他们当初听到县令私贩兵武时义愤填膺,却不约而同地全没想过就算拦下了这批兵武,也不可能还当地一个清明。

这件事被他们无意撞破了,那那些没有被他们知晓的事呢?

总之,这儿的黑暗不是他们这几个少年人能揭破的。

岑寂一直觉得自己能成为像岑安一样老辣深沉的谋士,以社稷布局,以山河为棋,可这回他才发现他实在还稚嫩得很。

裴舜钦亦是感到了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以前只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而且他自信他能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可是经过这一回,他的自信有一点动摇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巢,可以是裴家,可以是宣城,亦可以是齐朝,但就他捕捉到的风影云迹而言,这个巢好像并不安稳。

“累了,回去睡觉。”

他没精打采地嘟囔一句,拉着乔景径自回到了寝舍。

房里的摆设一如走前,两人的心情却已与当时截然不同,寝舍半月没人打扫,桌上落了层细细的灰,乔景并起两指轻轻一抹,然后无言地捻了捻手上的灰。

裴舜钦大剌剌地仰面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瞅天花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自他们上山,山下就鲜少传来私贩兵武一案的消息。

虽说像这种案子一般没个一连半载不会有结果,但就河阳镇的反应而言,几人已经提前猜到了结局。

县令死得恰如其分,他死了,就能将一切都推到他头上,就能给所有人一个交待,就能继续海晏河清,一派太平。

开春之后,辛九山仍是迟迟不归。先生不回来,学生回来亦是无用,所以青崖书院仍是寥落寂静,只不过是多了几分春色。

人间春色,朝堂的气氛却肃杀铿然得犹如正值深秋。

春寒料峭之时,圣上又犯了次风疾,这次病情来势汹汹,御医使劲浑身解数也不过抢回了条命。

大齐皇帝浑身上下只有个眼珠子能转,东族趁势一举侵占了齐朝大片的土地,竟有种直刺京城取而代之的架势。

外敌肆虐,大权又落回到了陆氏兄妹手中,陆皇后日夜侍候在金梧宫,道道诏书都由她亲念给圣上,经圣上同意后再下发施行。

当然现下这种处境金梧里里外外都是陆家的人,就算岑安等大臣求见圣上一百次,也不会得到召见。

京中情形日益紧张,乔景直觉自己离回家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便格外珍惜这个早春,恨不能将一刻变成两刻地同裴舜钦呆在一处。

书院学业清闲,乔景便时不时上山陪清乐下棋。

裴舜钦自然回回作陪。

这回两人早上如惯常一般,在山上吃过早饭后下山。裴舜钦悠悠然走在山道上,满目明翠嫣然,他想起许久之前那个滂沱的雨夜,便感慨道:“我掉在这儿的伞也不晓得被谁拣去了。”

“伞?什么伞?”裴舜钦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乔景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舜钦起了玩闹之心,于是回身随手指了级台阶,故意做出正经的模样说:“喏,就掉那儿的。你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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