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乔景回答,她小嘴一扁,又抱怨说:“小姐也瞒得太好了些,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也不曾对我透漏一点口风。”
“啊,问夏,问夏还不知道!”
访秋兴奋地跑出房间去找问夏,乔景坐回到桌边,犹有份不真实感,她莫名其妙地拿起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她……要嫁给裴舜钦了?
这是真的么?这是在做梦吧!
乔景心头忽然闪过丝慌乱,好似刚刚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急忙扯过乔用之刚刚写了字的纸,墨黑的字映入眼帘,她终于定了神。
她会成为他的妻子,以后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乔景小心翼翼地想着,细微的甜蜜终于一点点从心底涌了上来。
裴乔两家结亲的消息刚露出个风声,就成为了宣州城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众说纷纭,有人觉得乔老是把自己孙女儿推进了火坑,有人觉得这是乔家走的一步大棋,但是无一例外,人人都觉得裴舜钦占了个大便宜。
裴舜钦如果听到城里人这样说,只怕要被气个半死,可他被关在小院,饶是外面风言风语传了满城,也半分传不进他的耳朵。
裴由简罚他闭门思过,裴家上下人等等不经过裴由简允许,谁也不许去他那儿,如今他在家中就宛如身处一座孤岛。
裴舜钦用尽各种方法给裴由简找不痛快,可无论他怎么胡闹,裴由简都理都不理他。
裴乔两家的婚事进行得飞快,裴舜钦被关在院子里万事不知,阿九费尽心机地帮他打探消息,他得知在短短半月里,两家就完成了起草帖、起细帖、缴檐红、回鱼箸几个流程后,彻底坐不住了。
裴舜钦大闹一场,将院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里哗啦,裴由简仍是巍然不动,裴舜钦被逼急了,干脆绝食硬逼着裴由简让步。
无论如何,他是宁愿饿死也不愿娶乔家姑娘的。
城里谁人不知裴家二公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要是娶个丑女回家,日后名头传出去,可真是比杀了他还叫人难受。
乔用之替裴家摆平案子,裴家接过他家的烫手山芋,这件婚事明晃晃就是件交易。他爹让他娶乔家姑娘,同那些个卖女求荣的卑鄙小人有甚区别?
他一个俊俏好儿郎,才不要当个牺牲品。
裴舜钦深知这回关系着自己之后几十年的命运,是以绝食绝得特别狠绝。果不其然,不到三天,他娘就哭天抹泪地冲进了他的院子。
“娘……”裴舜钦挣扎着下榻迎接,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的确是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儿!”张氏惊呼一声,赶忙抢上前扶住裴舜钦,指着守在一旁伺候的阿九哭骂道:“少爷不吃饭,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吗!”
“不关阿九的事,是孩儿……孩儿自己要这样的。”裴舜钦有气无力地为阿九说好话,说完还假模假式地咳嗽了几声。
“快把梨汤端来!”张氏急忙抚着他胸口给他顺气。
跟着张氏来的侍女马上将温热的梨汤呈过来,张氏舀一勺喂到裴舜钦嘴边,裴舜钦一把推开,凛然道:“爹娘不取消这门婚事,孩儿绝不沾水米!”
张氏急得不行。
“你这孩子是何苦来!”
裴舜钦直接转向床榻里侧以示决心,“娘,你不必劝了,爹不改变心意,我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那你就饿死好了。”
裴由简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裴舜钦霎时惊得一个激灵,他一转过身,就见裴由简夺过张氏手里的瓷碗,毫不留情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第七章
裴由简从没在张氏面前发过脾气,张氏愕然看着裴由简,没想过向来温文体贴的丈夫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送夫人回去休息。”
裴由简吩咐跟着张氏来的侍女,两位侍女上前搭住张氏的胳膊,张氏迟疑片刻,顺从地向门外走去。
看到她要走,裴舜钦急了,忙朝着她的背影凄风苦雨地唤了声娘。张氏停步,回头看到短短几日就消瘦了一大圈的儿子,进退两难,心如刀绞。
她转向裴由简柔声劝道:“三郎,有什么事情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何必弄成这样?”
裴由简避开她的目光,训斥裴舜钦道:“你这么大人了,出了事情只会躲在你娘的身后,你知不知羞!”
裴舜钦目光一闪,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脸面一阵红一阵白。
张氏将儿子的变化尽收眼底,她叹口气,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离开了小院,将事情交由父子俩自己解决。
裴由简背着手站在榻前,警告似地瞪裴舜钦一眼,随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裴舜钦激愤地坐直身体,三天滴米未进,他眼前一阵昏花,不由向前倾倒。
“少爷!”阿九惊呼一声,赶忙一步上前将他扶住。
裴由简应声回头,看到裴舜钦虚弱地靠在阿九身上,不由讥讽笑了。
“苦肉计还没用够么?”
一股热血直冲裴舜钦脑门,他推开阿九,眼睛狠盯着裴由简,一字一定道:“我不娶乔景!”
“由不得你!”裴由简高声一喝,疾言厉色道:“裴舜钦,你但凡有你大哥半分的上进,也不会像如今一般人憎鬼厌,搅得家宅不得安宁!”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娶乔家小姐,可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愿意就能不愿意?!”
“你!”裴由简掷地有声:“一介纨绔,不学无术,不能横刀立马取功名,也不能通晓诗书辅社稷。你想万事如你的意,你倒想想你凭什么?”
“我与你直言,你脱去衣裳,隐去姓名,这世上不会有谁再高看你一眼。你以为你当真就生来好命,不用付出任何东西,承担任何代价,就可以不愁吃穿,挥洒无度吗?!”
“没有裴家,你什么都不是!”
裴由简字字诛心,裴舜钦被骂得哑口无言。他低头倔强盯着地板,撑在床沿上的手指捏得骨节泛白。
裴由简想到方才妻子满脸泪痕的模样,一时间怒火攻心。
“裴舜钦,你若还有点良心,就不要再让你娘为你日日忧心。你用这种手段利用她,我都替你臊得慌!”
“你与乔小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改!我劝你早点清醒,不要再像现在这样混账!”
裴由简说罢拂袖离去,裴舜钦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脸色难看到吓人。半晌,他脱力似地往后一躺,登时头晕目眩,两眼发黑。
他额头上虚汗涔涔,脸色白得像纸一样,阿九见他双目涣散无神,被吓得连连在他两颊轻拍,慌道:“少爷?少爷你可别吓我!”
阿九的声音忽远忽近,飘渺至极,裴舜钦浑身脱力,两眼一翻没了知觉。
第二日一大早,在书房运笔如飞的裴由简听得下人禀报裴舜钦今早喝了一大碗稀粥,不过是轻轻一笑,运笔仍旧稳健从容,不见一丝波动。
他早就晓得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享得了福吃不了苦,低头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有乔用之去信上京和几个老臣从中斡旋,苏大人的事情最后处理得重拿轻放,处罚落到裴由简身上不过停俸三月,罚红铜二十斤。
两家的婚事按部就班地推进,裴舜钦偃旗息鼓,再没说过一句不愿意。
这日裴舜钦在自己房间睡午觉,迷蒙间听到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半梦半醒地睁开眼,就见张氏正轻手轻脚地走向他床边。
“还是吵醒你啦!”见他被惊醒,张氏歉然一笑,在床旁坐了下来。她捏捏儿子的肩膀,关切道:“还是瘦得很。你每日多吃点,养壮些,好叫我放心。”
午后温暖的阳光斜斜照到榻上,光亮里细微的尘埃飞舞,张氏眼中含笑,神态温柔可亲。
“孩儿知道。”裴舜钦轻声答应母亲,语气难得沉静。
张氏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个形状狭长的紫檀盒,裴舜钦接过盒子打开,见盒里放着支华丽精致,嵌着宝石的金钗,疑惑地抬眼询问母亲。
张氏指着簪子郑重道:“明日插钗,我想你也没有为乔姑娘准备簪子。这钗是我出嫁时我娘给我的,明天你给乔姑娘簪上,也不算失礼。”
齐朝婚嫁有插钗之礼,男女双方在婚前见面,若是互相中意,则女赠男玉佩,男为女插钗,若是不中意,则送上锦缎三匹以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