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延着看自已还向前伸出的手,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小道,他眼中有些愤恨,真是龙遇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竟沦落到被一个小傻子骗的地步,妫延默默收回手,用力咬了咬下唇,然后用双手将自已抱紧,没事,没事,待他回宫,这些欺他辱他之人,他必一一讨还。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妫延听到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跑来的人似很着急,但脚步虚浮,不是练家子,可又会是谁?妫延好奇地看去,没想到竟是刚刚离开的那个小傻子,只见他原就破旧的衣裳更加残破了,很多地方都又被撕破了口子,露出内里被抽打得青紫的皮肉。小傻子脸上也挨了打,可能打的人有些狠,嘴角都带着血,虽然一身狼狈,但小傻子脸上依然带着笑,看到妫延还在原地,那圆圆的大眼更是像会发光一样。
“给,你吃!”走到妫延面前,小傻子小心从怀里的拿出一个被荷叶包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热气腾腾的馒头。
饿了许久的妫延哪里能忍得住,一把将馒头抢过用力往嘴里塞,而那个小傻子则乐呵呵地盘腿坐在妫延的对面,不知从哪里又掏出刚刚没啃完的硬饼子继续啃着。大半块热馒头下肚后,妫延这才恢复了一些理智,嘴里动作放慢了,也有空好好看看这个只会对着他笑的小傻子了。
看着小傻子给他热馒头自已却啃着刚刚那块饼硬,妫延这才惊讶的发现,刚才小傻子的离开不是不愿与他分享食物,而是去寻更好的食物给他,这样的小傻子怎么可能有钱买吃食,所以身上的伤痕就是最好答案。
妫延一时间有些咽不下去,这平日里他根本看不上眼的馒头竟然变得珍贵无比,这个小傻子冒着被打死的可能为他去偷馒头,甚至将好的热的食物给了自已,而自已却吃那硬饼子,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啊,他妫延若得平安后定会记得这个小傻子对他的一饭之恩,今日他予他一份热食,他将保他一世衣食无忧。
“你叫什么名字?”妫延开始一小口一小的咬着剩下的馒头,并同时向小傻子问着话。
“傻子!”小傻子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了一句。
“……”妫延开始以为小傻子在骂他,正要怒却转念一想,他是在说他自已,一时间看着那双比溪水还要澈干净的大眼睛,妫延有些无地自容,竟对着这小傻子有了几分耐心和怜惜,“那不是名字,我予你一名可好,你心至纯至真,眼底清澈,不如叫透可好?阿透?”
“阿透?”小傻子得了名字指了一下自已,然后他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两眼发着光,看着妫延时,对着他一指,“你叫什么?”
“阿透叫吾阿延即可。”妫延笑得温柔,他发现,同平日里话中藏话的那些人不同,与小傻子,不,与阿透说话特别舒服,不用防着这个那个,就像他的名字,他整个都纯澈透亮,与其说他是傻,不如说是天真浪漫,不谙世事。
“阿延?”
“恩。”
“阿延。”
“恩,我是。”
“阿延!”
“对,是我。”
一个越叫越开心,一个耐心的回话,两个初次见面的孩子笑得开怀,虽是小巷中的破败之地,但二人之间的氛围让这个凛冽的冬季都暖了几分。
难得有年龄相仿的伙伴,阿透哪知什么是适可而止,他连硬饼子都不啃了,一直叫着唯一一个朋友的名字,每每呼唤都能得到回应时,阿透的眼总会亮上几分,直至他的眼中像是盛下了整个星河,让人几乎溺毙在这双眼中,忘了这眼的主人不过是神智有缺的稚儿。
“阿……”阿透正叫得不亦悦乎,忽然小巧的耳朵动了一下,他偏头像是想着什么,又像是认真倾听一般,脸上傻乎乎的笑也慢慢收了起来,“有人,好多,欺负阿延,坏人!”
妫延将手里最后一口的馒头丢到嘴里,侧耳倾听了一会,什么也没听到,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躲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就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一个刚认识的小傻子的话,他也不知道来的是追兵还是侍卫,他赌不起,于是他将被阿透刚刚拔到一边的破箩筐拉回又盖在身上,一边做一边对还在听着什么的阿透说:“这些坏人要抓的是我,阿透你自离开,遇着他们寻问,你只说不知就可。”
阿透眨了眨眼,也赶紧帮着阿延将杂物堆好,直到将他的身影完全遮挡住后,阿透仍不放心离开,他还是拿出那块啃了半天也不见少的硬饼子,走到巷边的一个角落,低着头用小小的牙齿磨着比那石块还要硬的豆饼。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巷子口处就涌进了五六名江湖侠客打扮的男人,几个男人如鹰般的眼神在巷子中扫了几下,忽然一名穿褐衣的男子抽出手中的长剑,一下子刺进那堆杂物中,然后用力一划,那层层杂物竟被斩断半数,男子气急败坏,“哪都找不到,竟让那小子跑了!”
“小娃娃,你可见过一名比你大点的男娃从这路过?”似是领头人的黑衣男子抬手阻止了褐衣男子的暴躁,看到因为被褐衣男子动剑的行为吓到的阿透,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问道。
“……”阿透双眼瞪大,连嘴都没合上,只是傻傻地摇了摇头,显然有些吓坏了。
“娃娃,别怕,你若见着了那男娃,告诉我们,这好吃的点心就归你。”见黑衣男子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蓝衣男子从怀里掏出被帕子包好的点心打开展示给阿透看。
“……”阿透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雪白香软的食物,闻着味道一丝透明的口水从嘴角滑下,显得更傻了,可他仍是傻傻地摇了摇头,只是眼睛直盯着那点心,充满了渴望。
“这是西市有名的小傻子,你们问他?真是比傻子还傻!”另一名穿着红衣的男子,姿态妖娆,如女子一般唇红齿白,甚至连说话声音都比一般男子尖细许多,他看向阿透的眼神厌恶至极,仿佛多看一眼都怕沾上一丝傻气。
“傻子?!白废老子时间!”脾气暴躁的褐衣男子直接一脚将阿透踹到墙上,看到疼得直抖的阿透还直盯着那蓝衣男子手里的点心,更是气得想上前直接用剑将这傻子穿个透心凉。
“别浪费时间,继续找人!”黑衣男子瞪了褐衣男子一名,知道阿透是傻的之后,再没看他一眼,甩了一下长披风带着几人直接离开。
“唉,你也是无妄之灾呀。”蓝衣男子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怜悯,小心将手中的点心用帕子包好,放到阿透的面前地上,然后也跟着其他人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那些人没再回来,躲在杂物后面的妫延疯了一般推开挡在面前的一切跑了出来,他小心来到阿透面前,看着疼得缩成一团直抖的阿透眼中竟有些湿润,他伸出手,又不敢碰他,他不知道他伤到了哪,无从下手。
“阿透……”妫延小声带着颤音的开口,阿透本缩成一团的身子顿了一下,像是春天时路边坚强的小野花又慢慢舒展开来,他将一直护在心口的东西递到妫延的面前,那是那蓝衣男子留下的点心,他一点也没有碰。
“阿延,吃!”阿透脸上还带着青紫,可能刚刚是头撞到了墙,额边血红一片,可他还是笑得灿烂,傻乎乎地将最好的食物送给妫延。
“阿透,也吃……”妫延的声音有点哽,有多久没有一个人,这样无关其他的对他好了,他小心接过被帕子包得很好的点心,虽然这点心精巧,却也是他平日里常吃的,他小心捏了一块放到阿透的嘴边。
“阿透,有,阿延,吃!”阿透见妫延递来点心,赶紧摇头,然后将掉落在墙边的硬饼拣起来,正要往嘴里塞,结果被妫延直接拍掉,看着那像硬饼像石头一般滚到一边,阿透眼中带着心疼。
“阿透,吃这个,你不吃我也不吃!”妫延将那块硬饼子打掉,态度坚决。
“啧啧啧,感人哟,既然都不吃,那你们就别吃了,饿着肚子一起上路吧。”红衣男子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从巷子口传来,吓坏了两人。
“呵!我就说有什么不对,还好回来看看。”褐衣男子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将手中的长剑挽了个剑花。
“你们不要杀他,你们主子要什么,本公子都答应了!”妫延赶紧将阿透护在了身后,他自己也没想到,坚持了几天的自己,竟会为一个小傻子松了口,果然,傻气会传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