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件有关决斗的事,安塞在确定奥登已经离开,并且绝对不可能中途反悔寝宫之后,立刻开始乔装打扮。他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黑裤子,外头披着深灰色的厚羊毛斗篷,斗篷的帽子上装饰着一圈深色的羊绒,能够挡住大半张脸。在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再三确认就算布拉德利克三世亲临现场,也绝不会认出眼前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之后,安塞这才准备出门。当然,在出门前他没有忘记要抓一把水果糖塞进口袋里。
算算时间,他已经在床上躺了足足五个月,在他的记忆中,外面应该还是一番骄阳似火、绿树成荫的夏日景象,但卧室里熊熊燃烧的火炉,以及每当奥登准备出门时披上的厚外套和斗篷,无不提示着深冬的到来。刚一推开门,一股寒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稀雪,让出生冰雪王国的安塞很怀疑,这雪会不会刚落到地上就会化成水。但来自北方的风还是在顷刻之间夺走了许多属于他的热气,其实安塞并不是一个特别怕冷的人——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住在整个大陆上最寒冷的国家呢,但是,或许是在气候适宜、四季分明的马蒂尔达待久了的缘故,现在的他在面对最熟悉的北风时居然产生了一丝退缩的想法。此时他正站在大门口,背靠暖房,面向寒风,整个人像是被横着劈成两半,一半放在温水里慢慢煮,一半冰镇。他朝练武场的方向望去,因为距离太远,入眼的却只有小半个建筑物的轮廓。
钟楼里的大钟响了九声,距离决斗开始还有半个小时,没有太多时间了,如果现在开始朝练武场走的话,可能还有准时到达的机会。想到这里,安塞咬牙关好门,顶着寒风朝练武场走去。他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要被吹僵了,肺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又模糊地想起练武场是露天的,不由得在心里骂了奥登好几句。
到达练武场的时候决斗还没开始,但奥登和博瑞早就站在战场的最中央,他们面对面站着,不过只能挤进最外围的安塞没办法看清楚两人的表情,他猜测这应该是决斗之前的挑衅环节,比如互相对骂挑起战火让战斗更精彩之类的——在这方面,没有人能比得过布拉德利克三世,所以弗雷德卡的军队才常年那么虚弱,毕竟布拉德利克三世挑起的一般是对方的斗志,可要是让他强忍着不在战斗之前说上两句好像要比打胜仗还要困难。
安塞一边努力朝战场上看,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粒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但他还没看上两眼,站在旁边的先生突然凑近了他,神神秘秘地说:“先生,你也喜欢吃这种糖吗?”
安塞点点头,准备随便敷衍一下。但是身边这位呱噪的男士还在锲而不舍地谈论糖果,好像不把全天下的糖果品种全部分析一遍,他就会立刻失去人生的全部意义似的。安塞只好掏出一颗递向他:“尝一尝吧,刚才你说这是你此生最爱的糖果。”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幅计谋得逞的表情,他把糖放在鼻子下面嗅闻,满脸陶醉,自以为搭讪成功,想要把胳膊搭在安塞的肩膀上。为了避开这位开屏的孔雀,安塞转身便走。恰好原本站在他右边的两位女士不知何时离开了,正好为他提供了一条通向别处的通道,他在人群中摸索着,依靠仅有的一点方向感,走到北边距离战场最远的角落里。他沮丧地在这儿站了一会儿,发现离得远其实也挺好,只好被发现的几率变小了,于是重新振作起来,朝练武场里的空地望去。
只见奥登拔出大铁剑,一把扯掉上衣,把剑对准了博瑞。人群发出整天的欢呼声——大部分是年轻女士,安塞打了个寒战,脑袋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担心奥登被冻感冒需要被照顾很烦,一会儿很想把那件被他仍在脚边的衬衫捡起来给他裹上——最好再加一件外套,还要带帽子和手套。他没心思再看招式是多么精彩,只想随便找个人问问,奥德里齐这个神经病是不是每次来练武场的时候都不穿衣服!
他把快要黏到腹肌上的眼球强行收回来,绞尽脑汁,想要找到什么词骂一骂奥登,他真是个······真是个······真是个该死的花蝴蝶——不行,不能说“死”,万一真的应验了怎么办,但是······
年轻的女士们再次尖叫起来,好像是因为奥登一剑斩断了博瑞的武器,还是博瑞也甩掉了上衣,反正他没有仔细看······这个莽夫,他怎么不把自己斩断——不对,他怎么不把柱子斩断······
安塞简直烦透了,他很想用火球把整个练武场炸上天,或者召来最寒冷的北风,让奥登冷得受不了,不得不穿好衣服。一个有夫之夫怎么能做出如此离谱的事,而且他还在观众席的西南方向看到了温妮,那个女人恨不得翻越栏杆,飞到奥登的头上。
明明他才是奥德里齐·曼德尔的合法配偶!安塞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周围几乎没有人,并且大家都专心地盯着奥登看个没完,于是偷偷使用空间魔法把自己传送到北部观众席的第一排,期间因为下错命令,忠实的元素差点就顺从心意,把他直接送到奥登的头上。
此时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在奥登猛烈的攻势下,博瑞一连露出好几个破绽,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在被奥登的剑抵住脖子之后才认输。作为决斗的见证者,安迪立刻大声宣布到:“奥德里齐·曼德尔获胜!让我们为他欢呼!”
观众们立刻大叫起来,好像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王子殿下打架赢了似的,无数的鲜花和玩偶从观众席上落到决斗场地中,不出片刻,练武场就变成了一片花海。
但是安塞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之情,在众人的尖叫、祝福、表白声中,他听到博瑞问奥登:“你真的很喜欢她吗?”
奥登喜气洋洋地回答道:“是的,我的心已经彻底被她征服了。”
原来这场决斗并不是为了自己,“安斯艾尔”这个名字仅仅是一个可笑的借口,一段简短的文字,一个笑话。安塞感到眼前发黑,头痛难忍,刚才所使用的空间魔法几乎耗光了所有的精力,以至于现在就连离开这里都做不到。这时,安迪举高双手,嚷嚷道:“现在冠军可以做他想做的事啦!”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安塞坐在凳子上,昏昏沉沉地想道:“如果现在有人带着手风琴,并且愿意现场弹上几段,那么一场现成的舞会就要开始啦。”他清楚地看到温妮在三次不懈努力之后,终于成功翻越栏杆,朝奥登的方向走去。
练武场仿佛在顷刻之间被洪水淹没,周围人的叫喊声像是从幽暗的水底传来,变得模糊难辨,在恍惚之间,他好像对上了一双湛蓝含笑的眼睛,这让他在瞬间恢复清醒。
奥登,这个全大陆最迟钝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成千上万的灰斗篷中发现了自己,并且还笑了。
绝对是在嘲笑自己!
他是决斗的胜利者,春风得意,拥有绝对的实力以及一帆风顺的爱情,身边总是围满了朋友,所有人都爱他,他也可以选择爱任何人。
安塞已经不知道改嫉妒谁了,甚至还有些想笑,他太疲惫了,不想再管奥登穿不穿上衣,或者有没有看见自己,他觉得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安详,可能要比埃尔罗下葬的时候还要在安详一点。就在这时,奥登突然向他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像极了一头疯狂的野牛,让安塞下意识地就想跑。
但他体力尽失,就连挣扎都没有就被奥登扛上肩。
“我觉得我幸福极了。”他一边奔跑一边对安塞说。
“我觉得我不幸极了。”安塞感觉自己的内脏快要被颠出来,可怜的胃首当其冲。
安迪激动地浑身发抖,恨不得现场给观众跳一支斗牛舞,他叫道:“恭喜奥登抱得美人归!恭喜博瑞——也抱得美人归!”
观众们一边欢呼一边鼓起掌来,安塞在一路的颠簸与迷茫之中看到博瑞背着温妮同样漫长乱窜,简直就像被邪【魔附体了,而观众们兴奋地恨不得也扛着哪个人上场跑一段。
这是安塞第一次,身临其境地,切身处地的,明白了何为魔幻现实主义,以及什么是真正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