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一跪,那个一直在敲木鱼的老僧便睁开了眼睛,木鱼的声音也陡然停了,老僧人睁开眼睛看了苏青崖一眼,浑浊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感情,可是老僧人却主动开口对苏青崖说话:
“施主远道而来,老僧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老僧的态度很是古怪,像是方才苏青崖根本没有来过、也没有同他说过话一般,苏青崖愣了愣,然后笑着冲老僧人一笑,也做了一个佛印:“大师有礼。”
老僧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敲起了木鱼,口中断掉的佛经继续念了起来。
苏青崖张了张口,还想要问什么,可是他发现老僧又闭上了眼睛,仿佛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一般。苏青崖试探性地叫了一句“大师”,果然那个老僧又像是没有见到他这个人一般入了定。
看了看自己跪坐的蒲团,苏青崖犹豫了片刻就恭恭敬敬地给三尊金身菩萨磕了三个头。
等他磕完头,老僧又睁开了眼睛,他手中的木鱼也停止了敲动,而是在旁边的金钵上敲了一下。
“施主大善,佛祖必将护佑。”
“承您吉言,”苏青崖对着老僧鞠躬:“敢问大师高姓大名?”
难得老僧回答了苏青崖的第二个问题,老僧哑着嗓子开口:“贫僧法号枯叶。”
果然是枯叶禅师,只是这位禅师的法号如此奇怪,既没有遵循佛家法号的尊序,也没有在佛经中有印证,往往这样的道号都是自己取的,或者不是出自于正宗的佛修。
“那大师,我要如何从此处出去呢?”苏青崖开口问,可是枯叶禅师却没有再回答了,老僧维持着刚才的动作,眼睛直直地看着苏青崖,但是却好像没有听见苏青崖的问题一样。
苏青崖一愣,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大师身边,大着胆子伸出手在枯叶禅师面前晃了晃,可是老僧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苏青崖撇了撇嘴,无奈地站起身来,尝试着从右侧的大门迈有脚出去,这一次——很顺利。
站在大殿外面,苏青崖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刚才他进入了大殿,跪在大殿的蒲团上,枯叶禅师便“看见”了他,然后回答了他“一个”问题。然后他对着佛像磕头,这是做了“第二件”正确的事情,所以枯叶禅师便同他说了“两句”话。
看来这个秘境之中的所有一切,都同佛寺的规矩、还有佛家的法门有关,苏青崖挠了挠头,心道还好自己有个信神佛的外婆,不过外婆走得早,苏青崖在老家也没有待多长时间,对于佛教的东西也只能称得上是一知半解。
无奈之下,苏青崖重新走下了那大雄宝殿前的台阶。
只是没想到,他下楼梯的时候,却发现刚才的台阶变成了九十九级。多出来三级台阶,正好是“三”这样的一个定数,苏青崖皱了皱眉,然后缓了一口气重新开始爬台阶,可是这一次,台阶又变成了九十六级。
多出来的三级台阶似乎只有在下楼的时候才会出现,苏青崖蹲坐在大雄宝殿前,杵着腮帮想不出这多出来的台阶到底有什么作用,要怎么触发枯叶禅师的“第三个”问题。
正在他思索间,整个佛寺中起了风,刚才明明还是春日景象的佛寺在瞬间入了秋。
苏青崖抬头,看见台阶两旁的银杏树迅速枯黄,黄色的叶片开始缓缓下落,很快就铺洒满了整个台阶。而苏青崖站起身来,身后的大雄宝殿却变了一个模样——
屋檐倒塌、殿中的三尊金身佛像塌了一座,剩下的两座也没有了佛头。而佛像身上贴着的金箔,也全部被人扣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灰色的泥胎,变得十分残破。
刚才大殿两旁的一百零八罗汉们则是全部消失了,只留下了被焚烧过的黑色痕迹。
大殿前的蒲团倒还在,只是落满了灰,还有老鼠从上面跑过。
枯叶禅师静静地坐在他原来的位置,还是那样敲着木鱼,手中捏着一串佛珠。只是原本洁白的佛骨手串,此刻上面落下了斑驳的血迹,变得如同白雪落梅一般有种凄艳的好看。
苏青崖愣了一下,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变化。
不过是从春入秋,一座曾经繁荣富庶的佛寺就变成了这样,而苏青崖发现了,在大雄宝殿的殿门口,右边的位置上靠着一把扫帚,扫帚似是多年无人使用,上面都挂满了蜘蛛网。
看了看台阶上的落叶,又看了看残破的佛寺,苏青崖站起来直接向那扫帚走了过去。
弹落了上头的蜘蛛网和灰尘,苏青崖开始从高处往下扫落叶,时间缓缓地过去,他扫扫停停,数着台阶往下,却发现在第九十六级台阶之后的三级台阶上,没有一片落叶,却布满了斑驳的残血。
那血迹已经乌黑发亮,年份稍久,却是用扫帚没办法扫去的。
苏青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看远处的放生池,还有池边的水桶,便放下了扫帚准备过去。可是当他的脚踏上第九十七级台阶的时候,刚才一直还在寺院中敲木鱼的枯叶禅师却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拦住了他。
“多谢施主,”枯叶禅师对着苏青崖鞠躬:“施主至诚,佛祖菩萨会保佑您平安,只是那些恶人造下的罪孽,却是无法用水洗净的。”
苏青崖眨了眨眼,却感觉到从枯叶禅师那枯瘦的手臂中传来了力量,让他眼前看到的一切景象模糊起来——曾经年轻的枯叶禅师,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建立了一间小小的禅房。
然后他游历四海、化缘讲经,然后慢慢建立了一间寺院,而后声名远播、寺院逐渐香火旺盛。
佛寺中终于请来了三尊金佛,而后一席明黄来到了佛寺中,明黄色的人影倨傲,要求枯叶禅师离开佛寺到京城报国寺中居住,可是被枯叶禅师拒绝。
之后不久,那抹明黄色就带来了血色杀戮,将曾经尊贵的佛门清净之地变成了人间地狱。
枯叶禅师在这场灾祸之中劫后余生,他带着苦修之心一点一点重建了当年的佛寺,而明黄之人也随着寿数尽成了一抔黄土,重建之后的佛寺,地面升高,填起了那三级台阶。
然后,眼前的景致消失,枯叶禅师面容沉静地站在苏青崖面前:“天色已晚,施主不妨在禅房小住。”
“这怎么好?”苏青崖下意识开口:“如此叨扰大师。”
没想到枯叶禅师却难得地笑了一下,看向苏青崖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赞赏:“施主客气,何况风雪迫人,施主现在下山,也多有危险,倒不如留下小住几日,我也好同施主坐而论道。”
苏青崖正想说秋日里哪有风雪,可是眼看着外头的天色就变成了冬景,无奈之下,苏青崖只好答应。
枯叶禅师说晚上会敲钟用餐,寺里的僧人们都会出来,让苏青崖先回禅房中休息,可是寺庙里面根本没有任何人,苏青崖只觉得那是新的考验罢了。
隐约从刚才枯叶禅师让他看到的事情中,苏青崖整理了一下这位佛修大能的心结——大约是心血被毁坏造成了打击,可是明明已经重新建立了佛寺,为什么还会看见残破的风景还有血迹?
这些想来劳神,苏青崖回到禅房中也是干坐着,于是他便在佛寺中走了走。
佛寺很大,后院还有一片菜地。
菜地中有不少已经成熟的白萝卜和白菜,因为是佛寺,所以寺院中也没有牲畜,有不少面粉和普通的酱料。苏青崖忍不住搓了搓手,这么些普通东西在旁人看来大多看看就过,可是苏青崖就是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佛寺里面吃的最多的都是粥和菜汤,多的时候有馒头。
馒头要等待发面时间太久,不过苏青崖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要动手做一做。
好在他动手的时候,整个遗迹的景物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还是那样子维持着冬雪的模样。虽然是冬日里,可是苏青崖身上披着陆野给他的大氅,嘴里还含着火灵草,自然也不觉得太冷。
他揉了面,在等待面发好的时间里,去后园的菜地里拔了两个白萝卜。
又找了两个土豆、半盆子胡萝卜过来,坐在厨房里哼着小调儿开始做东西。世传,唐朝诗人王维晚年,生活在西安蓝田,于一座佛寺的三面墙壁上画下了珍贵的《辋川图》。
辋川地貌奇盛,有华子冈、欹湖、竹里馆、柳浪、茱萸游、辛夷坞等地,景致幽静清美,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王维的《辋川图》上,便绘制了辋川的十二美景,将白石滩、竹里馆、辛夷坞、漆园和椒园等尽入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