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元深吸了一口气,而旁边的几个少年汉子已经大汗淋漓。
“少元,你说我从未许你主意,只当你是一条狗是么?”萧敬之的声音清凉如这月色,却又带着月下香花一般蛊惑人心的魔力,他面上微微一笑,忽然伸出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白皙手指拨开厚厚的重衫,露出胸口大片的皮肤,上面斑驳的痕迹就算是陆野都不忍再看。
萧敬之不良于行,所以从不在外走动,他的皮肤白得如同昆山上最无暇的白玉,可是那玉石上如今却布满了裂痕和血红,那样的痕迹,只怕就算是到最莫等的秦楼贱业者身上,也是寻不着的。
在众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中,萧敬之面色坦然地合上了衣襟。
他的长发被夜风缓缓吹起,他抬起眼眸认真地看着王少元:“少元,在你的眼里,我萧家的家主、萧家的大公子,便是这样一个会任凭狗儿在自己身上这般作恶的人么?”
王少元被他这话噎住,眼中的泪水忽然落了下来。
“你未免太看轻了你自己,也看轻了我的心。”萧敬之长舒了一口气,指便纳戒微微一动,就取出了一柄墨绿色的洞箫来,那是萧敬之的本命灵器,在锦州大陆的所谓灵器排行榜上,可以排上前十的宝贝。
他这会儿将洞箫拿出来,轻轻地横放在自己的膝前,缓慢着摸索着上面的每一各细小的纹络。
看得出来萧敬之极其喜爱这柄洞箫,多年随身从不离开,上面的包浆极好,而且也没有磨损太多。
林三式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又朝苏青崖同陆野身边靠了靠,低低道:“萧敬之这个洞箫,每次出现的时候都要见红,小师娘你别看他柔柔弱弱的,实际上是个杀人不扎人的大魔头……”
正说着,王少元却沉不住气突然开始同萧敬之动手。
他一边动手,还一边在质问萧敬之,他问他,为什么从来高贵优雅的都是他萧敬之,恶事做尽的却要是他王少元。他问他,为何从来如此算计人心,却翻过来说着他在伤他的心。
少年人终归是沉不住气,苏青崖看着,总觉得当初的相遇,会不会也是一场局。
也难怪,林三式算计不过这位萧敬之,更难怪如今的王少元会被萧敬之逼得节节败退。
六壬城萧家,向来以阵法谋算惊天下。而萧敬之的洞箫几乎没有离开他自己的膝盖,他周身的灵力就已经足够和王少元抵御,诚如王少元所说的那样——萧敬之从来高贵优雅。
两人之间的打斗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王少元几乎是崩溃一般地祭出了一柄青铜剑,那剑剑气冲天,几乎激荡开了天顶的层层乌云,如同破空而来的闪电,威压几乎让周围的几个死士站立不住。
青铜宝剑上没有任何的纹饰,甚至剑柄都普普通通地用布条包裹。
天然去雕饰,宝剑重无锋。
此剑虽普通,但萧敬之也终于不能够再稳稳地坐在轮椅中,他看着举剑而来的王少元,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如同天上明月,他淡色的瞳孔看向了气势汹汹带着致命攻击过来的王少元,眼眸中有璀璨的光芒一闪而逝。
然后萧敬之缓缓地将洞箫放在了唇边,温润悠扬的曲子吹出来,能够瞬间让人看见青青草原、春日莺啼和荷花遍地。若非是刚才见过了萧敬之的算计,只怕所有人都要以为他就是个普通公子,弹琴弄箫,温润如玉。
王少元红了眼睛,狠狠地朝着那个吹箫的萧敬之刺出致命一击。
可是苏青崖听着那调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上前冲出了陆野设下的结界,堪堪喊了一句:“住手——!”
陆野连忙跑过去将人护在身后,林三式也不得已跟着出来露面。
而他一出来,方才站在王少元身后的死士都将目光转向了他,其中有几个还在朝着王少元说“林三式在这儿”,而萧敬之身后的侍卫,则是看见了林三式之后,多多将眼光盯紧了王少元的人。
苏青崖管不上这么多,只是朝着王少元的方向又走了一步。
可惜阻拦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因为王少元的剑已经将坐在轮椅上的萧敬之戳了个对穿。萧敬之唇边的血渍慢慢渗开,胸前的红如同一朵牡丹花在白衣上绽放,而他自己却好整以暇,缓慢地吹着那已经逐渐不成调的曲子。
世人都知道萧敬之只要出手就会鲜血满地,却不知道刚才萧敬之所吹的曲子,乃是一首《凤求凰》。
王少元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看着萧敬之脸上淡淡而又无奈的笑意。
“你……”你为什么不躲?王少元想要问,却看着那本就苍白的人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儿地流失。而萧敬之只是淡淡一笑,将洞箫缓缓地放下去,含着满口鲜血,轻声道:
“少元……从来不懂我的心。”
说着,萧敬之就那样带着浅浅的笑容,在王少元不可置信的表情下,缓慢地必上了眼睛。而他的洞箫,也在众人的注视下,渐渐失去了一切光泽。
指间纳戒碎裂,身死而道陨。
王少元呆呆愣愣,半天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指间染上的萧敬之的血,耳边却是闪过自己将那人摁在书案上胡闹,然后逼着他承欢时候的落在锦被上的红。
萧敬之不忍疼,总是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说“少元,我疼”,可是彼时的他恶劣,只能通过这种折磨和胡闹来换取对方心中一点点的暖和感情。
他之于他,他从来看不透他。
所以费尽心思追寻,费尽心思要登上权利之巅,只是为了求那人的真心。
可如今求到了,王少元看着萧敬之依旧精致温和儒雅的脸,浑身上下的血液却瞬间变得冰凉。
萧敬之说得没错,他不懂他。
王少元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直接跪坐在了地上,看着他那个样子,苏青崖似乎不忍心开口提起,刚才萧敬之的所作所为——似乎根本就没有动杀意,《凤求凰》曲,本来也就是恩情动意的好曲。
“……林三式,”王少元跪在地上很久,终于缓缓地开了口:“这六壬城主之位你拿走吧,敬之请你回来,就是想要你来拿走这个城主之位,然后带着我一起离开去归隐山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转头目光空洞地看着林三式道:“可惜我当时看不透,我不想要归隐山林,我不想要过平淡的日子,我想要杀伐决断,我想要这六壬城,甚至是天下,我想看到人人都向我臣服,不再说——我是个靠着萧敬之才有了今日的人。”
“我想着……到那日里,会不会——”王少元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地面,又笑道:“我就能够、配得上他这个人。”
萧家家主为王少元所杀,家臣中不少人都开始慌乱,有的人怒目瞪着王少元,有的则戒备地看着林三式。林三式突然被这么看着,自己也生了许多紧张:
“王、王公子,如今林家人丁凋零,这、这也不是你们请我回来,我就能够回得来的啊。”
六壬城中各大家族割据,势力复杂得如同一团乱麻,萧敬之在的时候,还有王少元如此利刃可以镇压,如今萧敬之已死,萧家没有其他洞虚期的修士。而沈家、白家却修整多年,早就虎视眈眈地等候。
林家凋零,叶家自从叶娘去后,对林家也十分忌惮恼怒,如此一来,就算林三式回来,也坐不稳这个家主之位。林三式到底历经风霜,他摇摇头道:“这是你们萧家公子的一厢情愿,六壬城还是要遵循自己的规矩。”
王少元苦笑一声,然后忽然将那柄剑从萧敬之胸口拔出来。
然后他面色沉静地看着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笑了笑之后,王少元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萧家死士:“我杀了你们萧家家主,只怕之后你们也不会让我好过。双拳难敌四手,如今我便全了自己的心意罢了。”
说完,王少元转过头来看着林三式道:“林家公子,我与你算是萍水相逢,而且我之前也曾经派人追杀过你。如今在场众人里,也只有你值得托付,所以我——还想要腆着脸,托付你一件事情。”
林三式一愣。
“在我死后,将我的尸身尽量,葬得离他近些。”
说完,王少元似乎也不等林三式的回应,自己就抹了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