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汉生最近两年一直在饲养场的冷藏车做清洁工，周薪十块，两年里薪水一次都没涨过。
最近他们原来的组长换了家公司，老板决定从老员工里提拔一个人补上，而组长的薪水自然会有提升。同事们都以为是汉生，因为他平时工作认真，从不迟到。结果下午有人给汉生送了消息，老板居然定一个才来了六个多月的年轻人，明天一上班就会公布了。
“你不知道，嘉莉，上一个组长就是和他一起进公司的人，现在可倒好，那家伙去了罐头厂管事，薪水怕是翻了一倍不止，可看看你姐夫，到头来还比不过一个后来的小孩！”
汉生坐在一边，手边是今日份的报纸，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卡罗琳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从前她没有姐妹，也没熟悉到这一步的朋友，就连父母当初都是和平分手，从没在她面前吵过架。所以卡罗琳只能轻拍明妮的背帮她顺顺气，又倒了一杯水给她。
睡觉的孩子终于被声音吵醒，却没有哭，而是扒着摇篮的边缘坐了起来，好奇地转着头，来回看屋里的人。
“又看报纸，每天都看报纸，也没看你看出什么名堂”，明妮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抱起孩子进了厨房。
原本打算当晚餐的馅饼糊掉了，卡罗琳也跟着进了厨房，把刚买回来的面包切了片，又在明妮的指挥下把馅饼上没糊的菜刮下来，夹在了面包里，大家就着南瓜汤勉强吃掉了。
吃完饭汉生就抱着孩子回了卧室，依然闭口不言。
卡罗琳虽然也没多少职场经验，但是她能看出来汉生的问题——闷头干活、不爱说话、从不表现自己。
这种老实人，如果不是搞研究的天才，在哪个行业都不容易出头，要是遇见好领导，还能多受点表扬，遇见不关心下属的领导，可能连名字人家都记不住。
她平时和汉生交流少，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明妮听。
“我有的时候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太不知足”，明妮正赌气似地擦着餐桌，虽然桌子已经擦了有十几遍。
“从前每天在厂子里工作到眼前发黑，那时候就想，以后结了婚，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了”，说着她的声音又有些哽咽了, “可现在我又总是觉得不安。对汉生也是，我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却总是一边庆幸他不是那些把钱花在抽烟喝酒打牌上的混蛋丈夫，一边又抱怨他不求上进。”
“没有人是完美的，明妮，但日子总是可以变得更好。”卡罗琳安慰道，她知道这种感觉，生活不顺会让人失去安全感，过分焦虑，她自己不也是如此么。
明妮把抹布丢在桌子上，坐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汉生是个踏实肯干的人，读写算数也不成问题，只要稍微灵活变通一些，早晚会有升职的机会”，卡罗琳和明妮面对面坐了下来，“只是明妮，你有想过，自己继续去工作吗？”
明妮的表情一滞。
“我不知道……我是说，或许吧。”明妮的眼神透着迷茫，“可是，我能做什么呢？孩子还小，我去工作孩子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卡罗琳也不知道答案，或者说，它没有完美的答案。就算是再过一百年，它也依旧是个难题。
曾经卡罗琳认识一个大她几届的学姐，连续生了两个孩子之后离职了。原因很简单，托儿中心的费用太高，两个人里工资低的学姐就辞职了。她白天在家，每天晚上等丈夫回家接手后，再抽几个小时做在线家教。学姐最大的愿望就是两个小孩赶快上学，她好恢复正常工作。
“有没有什么在家可以做的工作？”卡罗琳挠了挠头，一时没想到。
“邻居太太有帮人做针线的，但要手艺好才行。”明妮说着叹了口气。
卡罗琳见过明妮的绣工，针脚细密整齐，但当商品确实差了点火候。
“别担心了，好好和汉生谈谈，工作上的事他肯定和你一样心烦。我明天上班去问问大家，如果有合适的工作回来和你说，现在还是先休息吧”
第18章
“所以，大家有什么推荐的工作吗？请帮我想想吧，拜托。”
卡罗琳站在休息室中间，周围都是是美思百货的女同事。
为了集思广益，卡罗琳白天特意请一楼的同事们下班后在休息室稍等一下。
她简单地说了下情况，刨除细节，只提到自己的姐夫工作比较忙，姐姐现在既要照顾家里的小孩，又希望可以同时工作补贴家用，问问大家又没有什么建议。
女孩儿们和几位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没什么话说的样子。
“大家就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有类似的情况吗？”卡罗琳长叹了一口气。
“说真的卡罗琳，我想不通你姐姐为什么非要去工作”，皮鞋柜台的韦德太太摇摇头道，“要是我丈夫愿意赚钱养着我，让我在家呆着，我还巴不得不工作呢。”
“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卡罗琳”，和安妮同柜台的安德森太太说，“连我自己的小亨利，都是妹妹在帮着照顾。听你刚才的情况，你姐姐应该是没办法请另一个人来帮她的。”
卡罗琳也听说过安德森太太家里的情况，她是在丈夫去世后才继续工作的。或者说，美思商场工作的几位妇人，实际上都是因为丈夫无法支撑家庭才不得不出门工作。
安德森太太继续道，“妹妹明年就要嫁人了，我自己也在为这个问题发愁呢。或许到时候可以拜托一下邻居吧，然后付她一点报酬。反正她自己也有两个孩子，多带一个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其实卡罗琳心里也明白，现在体面家庭的女人都不会在外抛头露面。
有条件的父母一般会送女儿去上学或是为她请家庭教师，然后在适合的年龄为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婚后，这些女人生活的中心就转向了家庭，要么就是每天去舞会、剧院、逛街，总之是不会出去工作的。
“除了帮人做针线、洗衣服之类的，大家就没有听说过其他可以在家做的工作吗？”卡罗琳有点绝望地问。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会儿，可惜还是没什么结果。
“你姐姐要是有手艺，不如自己弄个店面卖点东西”，大家离开之前，安德森太太建议道。
可卡洛琳想不出明妮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技艺，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可以在家做的工作真的是屈指可数。而其中适合明妮的，她暂时真的一个也找不到。
很快休息室里只剩下了卡罗琳一个人，她苦恼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知道自己回家之后，要如何和自己的姐姐说。
“坏了，今天约好要去看那间房子的！”
卡罗琳想起来后，飞快地戴上了帽子和手套，离开了休息室。
虽然知道那位房东不一定会把自己的字条当真，但卡罗琳还是坐了电车过去。
十一月末，天黑的越来越早了。
卡罗琳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大概刚过六点不久，但天早已经暗了下来。煤气灯立在街道两边，用暖黄的灯光为行人点亮了道路。
灯罩阻止了初冬的风的入侵，所以那一团团光火不会像卡洛琳一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卡罗琳用大衣裹紧了身体，抱着双臂，没管行人的目光，从车站一路小跑进了威灵顿大街31号公寓。
与昨天不同的是，卡罗琳敲门的手刚刚放下，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女人，她穿着深蓝色的法兰绒长裙，外面套着一件浅色围裙，大概是觉得天气有点冷，又在上面随意搭了件披肩。
披肩随着她开门的动作掉下了一边的肩膀，女人抬起胳膊拉了一下，和卡洛琳打了个招呼。
“嗨，你就是卡罗琳吧？我是伊莎贝拉，请进。”
“打扰了。”
卡洛琳注意到，伊莎贝拉的左手上卷着一块手帕，上面还插着一只炭笔。
“不好意思”，伊莎贝拉顺着卡罗琳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赶紧把手帕和炭笔塞进了围裙上的口袋，又在上面擦了擦手。
卡罗琳跟着她走过短短的门廊，进了屋子内部。
屋子里面和她来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整个客厅空荡荡的，地上铺着深褐色的木地板。屋子的一角放着一把摇椅，旁边是一个小餐桌，上面摆着一盘干掉的面包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