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厌。”
微生厌蓦地回头,黑色的眸子乍一看尤为空洞,她一张脸冻得青白,僵硬地张了张嘴:“你是冷么?”
就在微生厌暗暗说服自己,就算再脱下一层衣裳,大概也还能撑到天明的时候,谢无酬突然张开了怀抱:“过来我抱着你。”
不光是微生厌,连谢无酬自己也吃了一惊。她怎么……脑海里突然冒出这种念头,更可怕的是她竟然还说了出来?
她撑开手臂微微收拢,在微生厌震惊的深色中,缓缓敲了敲旁边的岩壁:“我的意思是,过来这边,暖和。”
微生厌原本绷得紧紧的弦,给自己立的条条框框的界限,统统也都倒塌了,她顺从地走过去,隔了一个人的空隙坐在了谢无酬的旁边。
“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微生厌垂着眼,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彼此按压,捏的滚烫通红。
谢无酬也知道自己重生前后的表现会有些矛盾,却不想随便敷衍微生厌。
她略微往后一靠,两手交叠清清地搭在膝盖处,是个很放松的姿势:“我做了一场梦,梦到你跑到外面,害死了很多百姓。为了杀你,我每日每夜都在研究各种阵法和术。但是有一天,你突然自己跑到我面前,死在了我手里。”
谢无酬侧过头:“你猜猜看,后来怎么样了?”
微生厌听得入神,噙着一抹笑,思考道:“你杀了我这么久,看到我死了必然是很欣慰吧?你杀了我,是为民除害,为门派增光,他们该当把你当做菩萨供起来。”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是真的拿这故事当做一场梦。
可是谢无酬却从心底觉得难过。她想到之前的梦境,看着眼前尚且稚嫩的面庞,突然觉得,也许上天给她一次重生,只是为了让她能够挽回一些错失吧?
“你梦到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微生厌好奇地问,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在别人梦里死掉的事情。
谢无酬微微一笑:“被你猜中了。”她轻声说,“他们把我,当做菩萨一样供起来。”
谢无酬以为,知道自己猜中了答案,微生厌一定会很开心。没想到她没有露出笑容,反而沉下脸来,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你真可怜。”
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谢无酬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
微生厌继续说:“我若是做这场梦,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毁掉你的菩萨金身,让你做回自己。”
“纵然被千刀万剐,我也要毁掉这尊菩萨金身,让你重新回来。”
谢无酬的耳畔响起相似的话,只不过微生厌说的很平静舒缓,而这句话的主人喊得声嘶力竭,她隐隐听到有大雨的声音,刀剑相撞的声音,她想听得更仔细些,却被炸雷惊醒了过来。
“可是你的梦和你对我好,有什么关系?”微生厌似乎是困了,嗡声问着,还打了个哈欠。
谢无酬见她身子微微倾斜,慢慢挪过去几寸,散漫地说:“大概是梦做的太久,有点当真。看到你还现在没有犯下大错,又很听话,就忍不住对你宽容些。”
微生厌低低地笑,趴在自己的手臂间,闭着眼感慨:“刚刚的雷声真响,我已经很久没有被吓到过了。”
大多数时候,她都绷紧了神经,连睡觉都在警惕同类的偷袭。此时,她清浅地呼吸着,大概是旁边有谢无酬的缘故,很快就有了睡意。
谢无酬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意识到微生厌好像总是有意识地在躲避自己。就算是在前世,在过往有限的记忆里,她也从未与她对视过。
“你好像一直在躲我?”谢无酬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想趁着她睡迷糊套一套真话,甚至还替她想了个合理的解释,“你很怕戒台山的人?”
微生厌对四周的动静很敏锐,她慢慢抬起眼皮,迟钝地摇头。
不过,她既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也没有正面回应第二个问题,反而笑道:“是戒台山的某些人,很怕我才对。”
谢无酬琢磨这话里的意味,忍不住皱起眉头:“难道你变成现在的样子,是我师门的人害的?”
微生厌突然侧过脸,一双沉静无波的眸子望向谢无酬,然后把所有耳侧的碎发撩了起来:“你看,我脸上的烫伤。”
谢无酬知道那道疤,是戒台山的封印法阵,凌字辈的师兄弟都会。
“我的确是被阵法伤的脸。”微生厌放下头发,听不出语气地说:“这些年,我用了好多好多办法。”她按着手指,一个个地数:“削骨,割肉,敷毒虫,种雇,吃药,对了我还用过噬骨粉……不过都没用。”
她眼神黯淡无光,声音也越来越低:“他们说,我的脸再也好不了了。”
谢无酬平静地听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难受,她伸手划过微生厌的耳畔,鬼使神差地道:“你这样也不丑。”
微生厌明显一怔,眼睛亮晶晶地扫过来:“你不觉得我恶心?”
谢无酬对微生厌的兴奋有些不解。
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也说不上很在意。但是看微生厌期待慢慢的眼神,她实在不忍心泼凉水,因此认真地反思了一会,严谨地回答道:“你应该是我见过的女子里,最好看的,性情也不错。”
她心里叹息,可惜是个尸畜。
微生厌未听懂谢无酬句末的惋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辨不出真假的笑道:“你这么说,那这脸伤得就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檀檀:难得的二人世界,你们都不亲亲抱抱,不开心
微生厌:电灯泡
谢无酬:电灯泡
——
第11章 她走了
身负重伤,两夜无休,两个人都有点疲惫。
天微微亮的时候,谢无酬一把摇醒微生厌,两个人开始寻找离开的办法。然而天险难渡,他们以一人之力都很难离开。
微生厌的伤势过重,强撑了一夜,就算勉强填了肚子,也是强弩之末。而谢无酬三年前的旧疾本就未愈,昨夜为了带微生厌离开,她用术过度,凡人之体已然不堪重负。
一个是人人喊打的恶畜,一个是九重仙山上的阿婆。
两个人就像被世界遗弃一般,在种种失败后,静静地坐在原地。
“你昨晚为什么不去救你的同门?”微生厌望着渐渐露出鱼肚白的东方,淡淡地问出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其实,她心里的原话是“你为什么要救我”,但是她自知谢无酬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然是弥足珍贵,她也没用太多奢望。
谢无酬还在思考离开的方法,略有迟疑:“凡事自有因果,那是他们自己选的果。”
微生厌心里微微一惊,她暗暗捏紧了拳头,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也伤了人,你还会像现在这么对我吗?”
“不许伤人。”谢无酬义正辞严地看过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
微生厌闻言一怔,迎着看着谢无酬心道:不伤,就算想要取我性命那人是你,我也绝不不反抗。
她眉眼笑起来,“好,我答应了。”
静默里,微生厌耳尖微微一动,她突然起身,撸起自己的袖子:“走吧,我想到离开的办法了。”
谢无酬疑惑:“什么?”
微生厌指了指上方狭窄的缝隙:“合你我二人之力,你先上去,然后再来救我。”她说着就化作了尘沙,绕城螺旋状,“你踩着我往上走,拼一把应该有机会。别犹豫,我这个变化撑不了多久。”
谢无酬巡视四周,看定了落脚处和借力点,毫不犹豫往上穿行,虽然有些险,但的确是攀到了空阔的岩壁,再往上便是崖边。
她往下丢出一截绳索,“抓稳,我落脚就拉你上来。”
微生厌耳畔接收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歪着脑袋往上一瞧,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自己拐回了洞穴,两眼一闭似乎就睡了过去。
谢无酬攀到崖边,牵动绳索,却发现无人回应。她正想大声呼喊,突然听到身后一群人叫她,“阿婆!是阿婆。”
来人是位将军,银盔银甲非常年轻,他下马行礼:“我是王城中营的卫夷,奉陛下之命前来寻找阿婆。”他仰起头,正直刚毅的眼神里透着担忧:“阿婆您没事吧?”
谢无酬不动声色地收了绳索,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卫夷起来:“辛苦将军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