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她误会微生厌一生,两人遭人利用,自己穿心而亡;第二次,她们磕磕绊绊,别别扭扭,虽有善果,终究得不偿失;而这一次,她什么都不怕了,什么也都不贪了,只希望微生厌能早点坦白心意,哪怕她为之踏出九十九步。
“无酬姐姐!”年轻的帝王看到久违的故人,疲惫的脸颊上立即焕发生机,然而当她触碰到谢无酬的手,以及看到她雪白的双唇,周身不可抑制地颤了颤,嘴唇哆嗦道:“他们……把你怎么了……”
谢无酬松开手,对着镜子看过去。
她现在可真的是,一点儿人样也没了。靛蓝色的瞳孔,白到生冷的皮肤,就连原本纯质的术法,发挥出来也是磅礴的黑雾。
谢无酬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她转身看向李如荼,“陛下,微生厌在哪?”
李如荼遏制不住的颤抖,她哭着抱住谢无酬,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姐姐别出去。”她收紧胳膊,连日来的惊恐和压力如大厦将倾,她泣不成声地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卒都是她的傀儡,整座王宫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看着李如荼的恐慌,谢无酬“啊”了一声,慢慢将她从自己身上拉开——生人的温度有些滚烫,她竟然已经开始排斥了。
“要去的。”不去,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谢无酬将李如荼推上王座,冰冷的金器已经布满灰尘,她平静地看向别处,含着笑建议:“陛下想要国泰民安,其实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
打下王城只需一个时辰,可是守着王城已经过去七日。
微生厌座下并无其他将领,她一人说攻便攻,说守也无人敢说不。因此,一黑一白两队人马就隔着王城大门遥遥相望,这边是微生厌,那一头是李如荼。
李如荼不能死,微生厌心里盘算着。
“我又不是治理天下的料子,她活着才更有益处。”微生厌说着,不安地朝着外面看了眼。天又黑了,她已经离开南窟八天了,前七天每天都有人传来谢无酬的消息,可今日已经夜半,竟然还没有信件。
微生厌正想着,信件就来了。
“人已逃,在王城。”
信纸化为乌有,微生厌起身开战。
城门处赫然站着李如荼,头顶三丈高挂着一个人。往下看,城内灯火通明,百姓们齐齐在街巷里窃窃私语。
“那是无酬阿婆?不是说阿婆背叛了戒台山,早就投靠尸畜了?怎么会在这里?”
“胡说,明明是阿婆宁死不屈,被尸畜抓起来日夜折磨。这肯定是逃出来了……可是……”
“你这话说得就很矛盾,她若真是忍辱负重,陛下怎会用她来要挟尸畜?!这女人定然与那怪物有勾结!”
微生厌恨得牙痒痒,她可以冷待谢无酬,又放出消息,就是为了让她和自己撇清关系,为了保住她的声名。可现在,李如荼这算是什么?憋了七日,想了一个投鼠忌器的法子?
“要挟我?”
谢无酬远远看着微生厌,握着绳索的力气逐渐加大,她倒是想看看,微生厌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李如荼:“微生厌,王城我可以拱手相送,谢无酬也可以还给你,但是我要你保证我王城家国安泰,黎民百姓不损丝毫。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绝不犹豫。”
微生厌冷笑一声,下意识抬眼扫过谢无酬。
城下的百姓们还在议论纷纷,突然间城楼之上李如荼倒下,微生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楼顶,不费吹灰之力便擒王成功。
李如荼没有挣扎,微生厌按住她看向城中百姓。
百姓们经历了不安,惊吓,恐惧和茫然之后,现在对于尸畜已然有些麻木,看着自己的王君被擒获,几乎没有任何反应,鹌鹑似的缩在原地,等待着新王君的裁夺。
然而微生厌抬手一扔,却是将李如荼丢进了人群里,砸的几个人头破血流。
她一声令下,“一个破王城,我爱打便打,不爱打便玩玩捉迷藏。可是……”她屏气凝神,抬手指了指半空的谢无酬,“你们竟然想用一个废物阿婆要挟我?”她哈哈大笑,停滞了一瞬,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她也配。”
人群中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李如荼从地上爬起来,仰头看向谢无酬。
谢无酬松开手,绳子立即在手腕勒出一道红印。她朝着李如荼微微一笑,旋即便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只一瞬她又被丢到地面,低沉的声音落下来。
微生厌说:“我脾气不好,你们最好给我乖乖听话,不然……”她朝着底下的百姓们说,“我不介意南窟的饭桌上,多摆几道人肉点心。”
剩下的事情,自由其他傀儡照做。
谢无酬只觉自己面皮生疼,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被带回来南窟。
她其实并未受伤,但是那碗药太烈了,兼之她原本就是瘟女的体质,现在症状出来,全部体现在身体上——她不光剖离了人的体质,瘟女的体质也被加倍放大了。
谢无酬刚落地,就被微生厌下令关起来,直到有一日有人过来割走了她一块肉。
从这一日起,谢无酬就开始生病,从发烧,咳嗽,腹痛,头晕,呕吐,拉肚子,到七窍流血,有时候是一轮接着一轮,有时候是叠加着,总是她一直处于昏迷和病重之中,整整大半年,她醒着的时候竟然都没再见过微生厌。
这一年的冬日,谢无酬身体大好。
南窟突然张灯结彩起来,谢无酬询问了几个人,都没人跟她说话。仔细再看看,她发现自己原本熟悉的那一批人竟然都不见了,原本那个逼她喝药的统领也再也没见过。
这是这么久以来,谢无酬头次见微生厌。
她穿着凡人的衣裳,略施粉黛,站在她的床头。
“换上衣服,跟我走。”
谢无酬没什么力气闹别扭,也换了一身素布衣衫,和微生厌一起上了轿子。
这一路上,她才发现原本尸畜和王城的隔墙被打通了,畅通无阻的街面上到处都是各种杂耍的古怪“凡人”,还有胆子大一点打赏的富商千金。
“你这里怎么了?”谢无酬伸手去拉微生厌的袖子,里面一大块黑色的疤痕,看上去已经很久了。
微生厌也没躲开,直接也掀开了谢无酬的小臂。
看着两块差不多大小的疤痕,谢无酬不明白了。当时,微生厌让她割肉,是为了严惩她逃跑犯错,可是她何苦再割自己呢?
前两世的她,或许对自己爱的深沉;可现在,她却觉得并非如此,那这么做岂不是很莫名奇妙。
视线移开,谢无酬故意不去看微生厌。
自从病好之后,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直追寻的东西,竟然是不存在的,现在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遍又一遍的轮回,情谊其实并未加深,反而……有些变淡了啊。
如果可以选择,谢无酬心想,她宁可永久地停留在第一世,她死去的那一瞬。
“你的血肉可以根治尸畜对人肉的天性。”微生厌挑起旁边的车帘,恰好露出一块写着无酬的白色旗帜,她说:“现在整个王城的人,都很感激你。”回过头,对上谢无酬茫然的眼睛,微生厌又说:“尸畜也是。”
谢无酬恍然大悟,脑海里突然跳出小时候的记忆。
那时候,微生厌被人关进笼子,每天都会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而她也会被逼着割肉去卖。可当时,不管微生厌伤势多重,她都不肯吃她的肉,一点儿也不,倔强地在那里哭,“谁伤你,我就让他血债血偿。”
“你受伤了,因为我。”微生厌放下手,突然转向谢无酬,“所以,我要还你。”
她扬起手臂,“这疤痕,就算是我们歃血为盟,结为伴侣。”
“啊?”谢无酬愣了一下,突然没反应过来。
只听微生厌正儿八经地端坐着,说:“这是我们尸畜的旧俗。”
“我怎么不知道?”谢无酬脱口而出,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在她的记忆里,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旧俗”。
微生厌脸上不太高兴,冷着脸告诉谢无酬:“从今日起,便有了。”
人间游览,十分惬意。
谢无酬满心装着那句“结为伴侣”,虽然逛了许多街市,回到南窟竟然一点儿都回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