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鸦群栖息。
远处似乎有唢呐声,是成亲的仗势,然而红色的花轿随着这一大片林子的枯萎,也屏声停了,遥遥在望的一片死寂。
谢无酬收回视线,装作没看到微生厌对乌鸦比出的动作,随手捡起一朵枯花,在掌心转了转,“我有点累,歇会在赶路吧。”
微生厌转身嗯了一声,也坐在谢无酬的对面。
四周本是一片绿荫地,此时显得有点苍凉。谢无酬用剑鞘在地上随意画圈,有意无意地说:“我做了十九年的阿婆,突然有一天让我做瘟女,我还真有点不适应。也不知道言守心刚刚查到的时候,是不是和我一样不适应。”
微生厌静静地听着,似乎没有发言的欲望。
于是,谢无酬继续慢悠悠地,呓语般念道:“大小姐。”
大小姐。
如一记重锤,微生厌不觉直起了腰身。
谢无酬却像是无心之言,笑了一下又自己换了话题,“你好像从来都没问过,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选到戒台山成为阿婆?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好像全都知道一样。”
微生厌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不过谢无酬并没有真的想要得到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讲:“你听说过瘟女吧。瘟疫横行的地方,如果有遗腹子,在百日尸堆里活下来,就是瘟女。我从谢……”
她微微一顿,抬眼看了下微生厌,“我最近记起一些事情,比如阮中的瘟疫。我才七岁,瘟疫里死的人像山那么高,沃出的尸水有小腿那么厚,我被师祖带走的时候,他们都说我是上天眷顾,是神保佑的孩子,是唯一的幸存者。”
她的视线落在微生厌身上,转了好几圈。
可是,这世界真的还有神吗?谢无酬目光落在微生厌的脸上。她想,也许她的神是存在的,而且一直都在身边。
她嘴角弯了弯,是真心的笑:“可惜,我并不是谁的神,我只是个凡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灾厄。”而且,就在不久之后,这个秘密即将公之于众,而她也可以从枷锁里彻底自由了。
微生厌期间一直在摆弄手指,她不插话,也不多言,安静的有点不像是她。
“看样子,你已经让他们去解决了。”谢无酬注视微生厌良久,看不出微生厌到底在想什么。她往后坐了坐,望着头顶被风刮得乱颤的枯叶,突然换了个语调。
微生厌还在想刚刚谢无酬话里的意味,突然听到这句,她有点疑惑:“什么?”
谢无酬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空枝上,语气里含着一丝赞赏:“你的术法用的好,可惜我也不差。”
那会微生厌突然施展术法,随后就来了一群鸦雀。谢无酬认得出来,那是尸畜常用的傀儡术,借活物传递消息,或者操纵活物行其心事。
谢无酬其实还挺不理解。
微生厌被人害成这样,却还有心胸多管闲事?是因为可怜李如荼吗?唔,以前怎么不见她和李如荼关系这么好呢?以至于,她们远在千里之外,她还能费尽心思念着帮她解决旱城的战事。
谢无酬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想,要不是她频频走神,太过明显,行事几乎滴水不漏。
微生厌被谢无酬盯得有点心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无酬最近看她看得越来越紧了……
她心想有鸦雀监视行动,旱城大约不会出大事。于是,她拍拍衣襟站起身,认错似的弯了弯腰,笑道:“翻过前面那座山,有个蛮夷寨,我陪你在那里多待几日。”
谢无酬有点意外,“不去旱城了?”
微生厌摇了摇头,“不急。”
谢无酬竟然有点失落,她本来还想着速战速决,赶紧和戒台山撕开了,桥归桥路归路呢。谢无酬一想到,凌霄很可能在拖住他们的这段时间搞小动作,莫名就有点不开心,她和微生厌好不容易才有点进展,万一他再利用尸畜造个谣,甩个锅,岂不是又一堆麻烦。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微生厌身上的很多“命案”,就是戒台山按上去的。那时候她一心向着戒台山,看微生厌就是恶人,可现在她换了阵营,再看戒台山,反倒觉得自己当初眼光差。
活该死的不明不白。
蛮夷寨距离这并不远,用术法也就一瞬的功夫。
微生厌不远不近地跟着谢无酬,看着她的背影,脑海里不断翻滚着陌生的记忆。自从梦境里的微生厌死后,她脑海里模糊的记忆偶然就会变得很清晰,最近和谢无酬在一块的时候,这些记忆频频浮现,有时候是她的视角,有时候又是谢无酬的视角,搞得她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此时,她看着谢无酬的背影,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记忆里的谢无酬,和现在的谢无酬,好像完全不一样呢?如果梦境真的是她的将来,那为什么预言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在走。
以前的谢无酬那么嫉恶如仇,为什么现在却能悖逆戒台山,又对百姓的死活不管不顾,还会对她这个恶贯满盈的尸畜另眼相待呢?
“你是谁呢?来自哪里呢?”脑海里闪过梦境中的画面,她想,你追寻的那个人,是我吗?
迎着刺眼的阳光,微生厌看不太清谢无酬的身影,她试着往前赶了几步,突然眼前一黑,撞到一个人墙。谢无酬扶住微生厌,虚晃两下,带着几分笑意,“你往哪撞呢?”
微生厌微微眯眼,耳畔的轰鸣声减弱。她听到谢无酬说:“你这么急着投怀送抱么?”
阳光给她镀上一层金边,照的衣衫上暖洋洋的,有草木气息。
微生厌顺从内心,将脑袋靠在谢无酬的胸前,温柔而清新的味道包裹住她,脑袋里又沉又重的东西陡然散去,她心底有个声音说:有什么关系呢,那都不重要。
现在,她爱着我,我也陪着她,一切都会过去。
“姐姐。”微生厌突然启唇,她像是真的不确定,又像是想要一个肯定,语调里鲜有地带上了撒娇的气息,“我还可以靠着你多久呢?”
谢无酬胸口微微起伏,她抬手遮住前方的刺眼的光芒。一泻而下的长袖挡住了微生厌的视线,她微微低下头,下巴往下靠了靠,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天际,回应道:“只要你想,留多久都可以。”
她一只手臂拢住微生厌的后背,眼神比正午的日光还要温暖,只要你不想,随时离开也可以。
微生厌双手攀上谢无酬的脖子,她仰起头,五黑的眸子里泛着点点灿烂的金色,她呼吸浅浅的,耍赖似的往上蹭了蹭:“姐姐,要说实话哦。”
谢无酬感觉哪里痒痒的,她不自觉就将手指紧扣在微生厌的腰间,喉咙滚动。
迎着鲜嫩的粉唇,谢无酬将额头贴到微生厌的前额,她闭上眼,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微生,现在的我,和你一样了。”谢无酬垂着眸,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她将身子往下倾了倾,贴着微生厌的耳背,语调轻的有些不真实,“可以说你爱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区有人夸我甜,我开心了三天……我真是个容易满足的檀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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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她不安
重生以来, 谢无酬头一次觉得心里没底。
微生厌的爱,她从来都不曾怀疑。可是她,也的确从未正正经经地说过“我爱你”这类表达情意的话。
谢无酬原本是不在意的,因为她一直觉得, 彼此相爱便足以清扫一切障碍,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最近, 谢无酬能明显地感觉到,从自己道出身世的那一瞬间开始,微生厌对她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以前, 她只是偶尔避开自己, 但是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很自然,她生气她想逃她舍不得她, 都表现得很直白,哪怕她总在遮掩。
可现在,谢无酬觉得,微生厌经常会陷入沉思。哪怕两个人密不可分, 她的眼神也总是飘忽不定。
似乎, 在恐惧着什么。
可是, 微生厌还在害怕什么呢?她现在已经不是戒台山的阿婆了,她们之间也没有身份的差距, 只要她离开戒台山,天大地大谁管得了她们呢?如果她怕夜长梦多,她立刻就可以向全天下公布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