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荼低着头,略有些娇憨,半分也没有御马上阵时的勇猛无双。
谢无酬原本是真没想见李如荼,但想到一些事情,就放她上来了。此时,她抬手把整个马车都遮蔽住,轻声问:“当初,凌霄告诉你,王君的死是微生做的?你可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如荼面露惭愧,这段日子,她日日都在想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些答案。
戒台山势力遍布八城,王城如今势单力薄,又满目疮痍,他们明着打着护佑王城的旗号,实际上却想要利用她铲除威胁,最好……能两败俱伤。
谢无酬走后不久,她故意让人传出消息,说屠城的真凶已被就地正法,果然没多久凌霄就有书信传来。
李如荼大约是已有准备,从袖子里抽出那封信,递给谢无酬。
“凌霄途径王城,一口咬定微生厌便是屠城的元凶,是散布流言的罪魁祸首。他说,若是我遇到她,一定要趁她羽翼尚未丰满,斩草除根。不然……”她叹了口气,“不然,王城早晚就会毁在我的手上,父君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
可是这封信里,凌霄却将之前的话全部推翻。
“我已查明微生坊被屠真相。王君临终前,倍受妖道谗言欺瞒,将微生坊数百口人误杀于坊间,为了掩人耳目,又加之销魂锥骨,人死不得超生。女君放心,此事唯我一人知晓,那妖道已被立地处决,万望女君行事小心。”
李如荼面含悲伤,看着谢无酬看完信,脸上却无半点波澜,有些急切,“他想利用我除掉微生厌,甚至可能还会利用我做更多的事。如此,但凭我一人之力,如何护得了王城呢?”
她显然是担忧极了,毕竟她还有屠城的把柄握在凌霄手中,她再有心帮父君伸冤,可现在人死尸首毁,她毫无办法。有朝一日,凌霄以戒台山的威望曝光此事,那她必然会被轰下王座,甚至性命不保。
凌霄的目的,谢无酬早就料得七七八八,因此即使看了这确确实实的证据,也没有什么感觉。她捏出一朵火苗,将信烧得干净,才回头看李如荼,“你来找我,就不怕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李如荼抬眸,眼睛亮了起来,“你和他们不一样。”她顿了顿,似乎有点犹豫,但是又担心谢无酬没耐心继续听,急忙说,“你和戒台山其他人都不一样。你对那个叫微生厌的尸畜,是不一样的吧?所以,你不会和他们一起利用我。”
短短一句话,谢无酬心脏猛跳起来。她淡淡地“哦”了一声,便扭头去看窗外。
匪城境内满目皆山,起起伏伏的绿色参差不齐,十分柔媚。她看向旱城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将帘子放了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护着尸畜。但只要你愿意帮我,我也愿意赌一把。”她艰难地笑笑,“做人嘛,就是要有舍才有得。我身为一国之君,哪怕是舍弃一身自由,也要保护子民的安定,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活着的唯一目的。”
李如荼浅浅地笑着,眼底闪过与年纪不相符的沧桑,“如若有一日,我也沦为傀儡,还不如一死了之。”
谢无酬听着李如荼真诚的剖白,思绪回到前世。
前世李如荼选择了凌霄,所以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而这一次她选择了自己,是不是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呢?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微生厌也不会像前世那样偏执,沉浸在自己的执念里一味“为她好”。
谢无酬想着,脑海里突然闪过前世的微生厌,陡然心里一酸。
她仿佛看到微生厌亲手挖掉了自己的眼睛,那里面黑色的烟雾缭绕,白色的骨头若隐若现。她突然感觉心口极为的疼,疼痛遍布全身,又在一瞬全然消失了。
“啧啧啧,真是可笑。”谢五铢突然冒出来,影子似的坐在李如荼的身旁,“收起你那点假慈悲吧?你真的心疼她的话,就不会躲在这里和另一个她卿卿我我了。”
谢无酬皱着眉头看影子,她不发一言,影子倾身过来。
谢五铢飘到谢无酬的眼前,极有压迫感地将手抵在嘴唇,道:“十几年,你和她斗了十几年,你只不过是在享受一种驯服感。你高高在上,你想不通为什么一只低贱畜生会有那么高的天资,绝佳的皮囊,又偏偏对你处处忍让?你觉得她不配,她的存在就是侮辱你。所以,你想征服她,奴役她,让她做你的裙下臣。”
谢五铢仍在继续说,谢无酬能感觉到她的力量又在慢慢变强。
她被谢五铢突然吵了一通,脑袋炸开一样。袖子里的小白蝶突然跑出来,她们就像是一阵风,掠过谢无酬的神台,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清楚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又觉得意外地合情合理。
谢无酬背靠软塌,淡淡地抬眸看向谢五铢,良久道:“你说的不错。我对她,的确从未有过私心。”她抚上心脏的位置,看穿谢五铢似的,微微笑道:“所以,刚刚心疼的,不是我,而是你。”
谢五铢明显有些慌张,“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在迁怒我。”谢无酬眯起眼,她看向谢五铢的眼神难得温柔。
“从小,你就在试图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我,让我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后来师祖教我如何压制你,可是我做到了压制你掠夺我的身体,却没办法阻止你的意识。这些年,我一被你影响,就会压制你,想办法把你暂时封印,却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总是要和我作对。”
她温柔地注视着谢五铢,忽然用手挑开一处陌生的梦境,这是谢五铢藏起来的记忆,在她的意识深处。
谢五铢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秘密被谢无酬宣之于口,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她扑向谢无酬,却被谢无酬轻轻松松握住了魂魄。
果然,只要自己强势,她就会变弱了。
谢无酬将视线挪向一旁,看着池中短暂昏迷的微生厌,“嫉妒她,想要征服她,让她做裙下臣的人,是你。”她没有放开谢五铢,反而有些担忧地问道,“难道你突然频频出现,是她出事了?”
谢无酬想起之前脑海里闪过的片段,更觉得不安。
谢五铢红着眼,凶狠地抓过来,“都怪你!都是你们害死了她!”谢无酬迅速捏住她的手腕,旋而推开,谢五铢跌坐在角落,也没有继续攻击,反而笑道:“谢无酬,有我的一日,你绝不会好过!你等着吧,我总能看到你和我一样,一无所有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不会有人磕谢无酬和谢五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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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我奴役
李如荼降尊纡贵地过来示好, 却发现谢无酬略有些出神。
气氛有些尴尬, 李如荼颇有些坐立难安。看来,谢无酬还是在介意之前的事情, 她是故意冷落自己, 在下逐客令吗?李如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欠身告辞:“冒昧叨扰, 是本君打扰阿婆休息了。”
谢无酬刚将谢五铢压制过去, 抬眸就看到李如荼起身,念及过往的情谊, 她轻声唤道:“陛下留步。”
李如荼颇觉意外,只听谢无酬淡淡地问:“陛下方才口口声声一心为民, 可曾想过是否值得?”
李如荼收回掀帘的手指,眸光渐渐黯淡下去。
“这是我王族使命, 不管我愿不愿意,是否值得,都必须要做。”她转身, 似乎是鼓起勇气, 道:“就像当初,父君命人替我去西坳献祭,我心里再不忍又如何?我可以救下这一条命,可是接下来却会有千千万万的人继续死, 孰轻孰重?值不值得?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谢无酬没有急着声辩,等着李如荼将心里话一并道出。
“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很对。于公, 我还不是个好的君主;于私,我确实欠了微生厌一条命。可这份亏欠,拿什么还都可以,唯独不能是我这条命。”
这份亏欠,拿什么还都可以,唯独不能是我这条命。
谢无酬仔细品味这句话,油然觉得,自己欠微生厌的,除了这颗心,怕是什么都不足以偿还。谢五铢的愤怒和凄怆突然闪现在脑海里,谢无酬不禁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实在是奇妙,它们蛮不讲理,却又触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