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烬停下脚步, 并未步步紧逼，“你说，我听着。”
“好，我说，”池七殊手指着御魔铃，在明烬冰冷的目光中后撤一步，“大师可曾知道这两日我去了哪里？”
看明烬不以为然的样子，池七殊也不在意，继续自问自答，“这两日，我循着大师的脚步，踏过了很多大师曾经造成杀孽的地方，结果让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明烬冷笑，“你还真爱多管闲事。”
但如果池七殊真的碰触了他的底线，他不介意将人一起杀了，不过杀之前，先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逼问出来。
与此同时，御魔铃的铃声越来越响，如同百鬼哭泣，在这拂晓的黑暗中，阴暗的让人毛骨悚然。
明烬收摄心神，御魔铃的铃声渐渐低了下去。
果然，明烬在乎瓦馆村那个小女孩，甚至连身上的魔气溢出，导致御魔铃响，吵了女孩的睡梦他都会在意。
为何选择在这里摊牌，为何选择这个时辰？
不过是池七殊想到的一个保命手段罢了，明烬或许看出来了池七殊的算计，也或许根本毫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那一粒池七殊拿出的佛珠，以及执着于那一个答案罢了。
“我发现大师所杀的人当中，皆是对无辜女子下手的人畜，以大师的功力，想来杀人时冻住那些人的伤口应该极其容易，但偏偏大师让他们以极其惨烈的方式被人发现，大师，你的震慑手段还真是熟练的让人感觉胆寒。”
“所以呢？”明烬目光冷然，他并不在意有人猜到他的手段。
“为何大师一个出家人，会插手凡尘俗世？见过大师后，清竹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不知大师可否解惑？”池七殊问的礼貌，可他的语气渐渐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说。”明烬不欲多言，他全副心神皆在控制情绪，拂晓很短，等到天边日光亮起，他就不用再担忧铃声吵扰到了小院中幸福而又平凡的囡囡。
“这些死去的人，跟大师走火入魔有何关系？”
池七殊话音一落，头上的御魔铃铃声大燥！
明烬面无表情，神色冰冷地看着池七殊，在这浓重的夜色当中，池七殊感觉如同被一只野兽盯住。
可池七殊知道，明烬此时不会杀他。
“还是说，那些男子曾经做过的事情，让大师极为在意，在意到走火入魔？”
唰唰唰！
话音未落，池七殊左脚为轴，腰部发力侧身躲过前方刺来的一剑，尚未站稳，明烬的剑又迎面贴来，不及细想，他腰部下沉，往后又躲过毒蛇寻信的一剑，然后单手撑地，助力跃起，躲开紧随其后的银色剑光，险之又险地与软剑的剑刃擦肩而过！
眨眼间，两人已完成一次交锋！
此时池七殊落入瓦馆村一侧，跃入空中时，他顺手摘下了半空的御魔铃。
“恼羞成怒了？”在两人对峙的此刻，池七殊居然笑了。
“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明烬并没有因为池七殊躲过他的剑而吃惊，“难道补魔者想要通过感化的方式让入魔者放下屠刀？”
明烬话中明显的讥诮，让池七殊不悦。
“感化恶人，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难道不是你们佛门要做的事情吗？”
“可我不是佛！！”明烬突然爆发，凌晨的第一丝曙光从明烬的身后透过，如同万千的佛光将他包围。
池七殊握紧手里的御魔铃，看着明烬猩红的眼睛，警惕着。
“佛有什么？”明烬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牙根紧咬，“它公正平等，无私博爱，却终究不过是虚妄一场！”
手中的御魔铃震动愈大，恨不得飞出池七殊的掌心，池七殊手指抠紧了铃铛的舌头，在这寂静的佛晓当中，唯有明烬粗重的喘息。
“明烬，你不信佛，但是你拿起佛珠的时候，行的却是积善行德之事，你问我佛有什么，那我问你，为何你不将袖中的佛珠扔掉？”
池七殊声音缓缓，如同流淌在黎明后的潺潺溪流，让明烬本来激愤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明烬自喉咙的深处发出一声低笑，他手中的软剑垂了下来，万千光芒刹那间破开地平线，明烬伸开双手，仰头凝望着那遥不可及的苍茫之上！
“佛啊……我求了他一千五百年！可是他呢？为何，为何啊！”
卧槽，一千五百年！
这和尚活了多久了？
转念又一想女孩的年龄，以及女孩眼中纯粹的笑意，女孩的年纪不可能上千年。
“你爱上的，是那个女孩的前世？！”
卧槽！卧槽卧槽！
池七殊此时内心都要凌乱了！
为何他感觉自己来的是一个武侠世界，可忙忙碌碌到最后居然还能有个一千多年的老和尚？
而且还是个前世今生的梗？！
第101章 菩提树下
明烬失控大笑, 手中的软剑时而凌厉时而颓败，亦如此时明烬矛盾而绝望的心情。
池七殊勉强收拾了自己七零八碎的小心灵，看着明烬如同真正的入魔者般走火入魔的样子，他心中的情绪渐渐沉了下来。
一千五百年……
……
毫无希望的等待, 毫无尊严的哀求, 我早已厌烦透了这种感觉！
……
等待, 哀求。
这些字眼，在池七殊的眼中, 绝对跟明烬毫不沾边。
入魔的明烬自命不凡，虽然出手狠辣, 但是却从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
手持佛珠的明烬则是慈悲为怀, 一双手捻过佛珠，不造杀孽，甚至他可以不畏辛苦地为亡者超度。
起先, 池七殊认为这些都是和尚的伪善, 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不折手段。
可是现在看来……
是否拿着佛珠的和尚, 也曾为自己造下的杀孽赎罪？
“哈哈哈哈, 世人都说我得道高僧，可得道高僧有什么好？我是魔，我也只是魔！我渡不了千万人, 甚至连……”说到这里，明烬突然停了下来。
状若疯狂的他，在清晨的日光下, 双眼沁红。
池七殊若有所觉地回头，看到了小院中一直让明烬默默守护的女孩，她似乎是偷偷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平安符, 踮脚悄悄将一条红绸绑在了树梢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有人，女孩偷偷望过来，见居然是一个俊美的和尚，她双目一转，就看到旁边站着的玉树临风的江湖人。
女孩羞涩地冲两人笑了笑，明烬下意识躲开这个笑容，不敢直视，池七殊却微笑着还礼。
很快，女孩捂着脸跑回了村子当中。
池七殊手里的御魔铃一直在轻微地颤动着，亦如旁边明烬和尚绵密而又无尽的心痛，可他的表情却很平静。
一种失去了所有后，唯有她好，我自安好的平静。
池七殊走到村口的银杏树下，抬头就见上面挂了很多的红绸或者红牌子，每一个小牌子或者红绸上写着并排的两个名字。
“这是姻缘树。”
平静后的明烬走到了树下，抬头看着女孩刚刚挂在树上的红绸。
娟秀的小字，如同女孩家满腹不可说的小心思。
不知不觉中，明烬微微笑了。
池七殊抬手想要将银杏树上的红绸摘下，想要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名字，却被明烬阻拦了下来。
“你不想看？”
明烬沉默，却坚定不移地拦在池七殊的身前。
“这可是你前世爱惨了的女子，你甘心让她旁嫁？”
“我只要她安好。”这似乎成了明烬的执念，为了这个执念，他可以等待一千五百年，可以孤身守护女孩一生，即使爱极，也不在女孩面前出现。
池七殊突然好奇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世人都说，这世间有一种感情，不求回报，默默付出，一旦沾染，就傻的让人可怕。”
池七殊手中的御魔铃如同哭泣，明烬低垂着头，广袖无边，垂下来遮住了他紧握的拳头。
池七殊慢慢将御魔铃收了起来挂在腰间，在这一刻，他能够感觉到明烬的悲伤与绝望。
外面江湖纷涌，此间宁和安详，在那绿叶红绸的银杏树下，无数的姻缘寄托哀思，明烬独身一人站于银杏树下，抬头仰望着属于别人的喜怒哀乐。
这天地间如此广阔，可是在明烬的眼中，只有银杏树上的那一条红绸。
沧海桑田，多少万年过去了，甚至心中的那个她也早已投胎转世，早已有了自己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