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杨懿回答,国舅周达求见。
周达是杨懿生母周贵妃的亲弟弟,杨懿的三脚猫武艺都是舅舅启蒙的。周达生性疏懒,姐姐过世后,便辞官去逍遥,只在每年的秋冬时节回到燕京探望外甥。杨懿登基后,他没有留在燕京,依旧往别处去游玩。
乐得舅舅前来打岔,杨懿很快带着舅舅去了御花园,又让孟瑾乔、叶清姿过来一起用晚膳。晚膳后,二女告退,舅甥俩一起品了一盏茶,周达就问:“陛下,臣风闻你要让孟贵妃做皇后?”
一鄂,他点头。
“不妥。”
“舅舅,小乔很好的。她和她爹是不同的两个人。”
“陛下,臣不是说她爹,臣是觉得……孟贵妃的心思不在陛下的身上,你何必呢?”
“……”
见他不出声,周达一本正经地语重心长道:“适才臣观察了一下,孟贵妃目光游移,心不在焉,她丝毫不在意陛下喜欢什么,看都不看你一眼。还是叶德妃好,她很关心你,你没发现放在你跟前的菜肴都是你日常喜欢的吗?”
“孟贵妃确实风姿卓然,可是……美则美矣,徒有躯壳。”他毫不客气地评价。
想起孟瑾乔的病,杨懿无言以对。但他没有发火,他与舅舅自幼亲厚,干脆假装没听见。
耐心地列举了一遍孟瑾乔的不好,周达循循善诱一番,告退出宫。
送走舅舅,杨懿越想越是郁闷,便往贵妃宫而去。即便江阙退让,但孟瑾乔一直在养病,还不时病倒。顾虑着她的身体,杨懿不曾留宿过贵妃宫,偶尔来探望,也是稍坐便离去。
贵妃宫里,孟瑾乔正在回廊上沐浴月光。入冬了,天气寒冷,可她丝毫没感觉到冷,又或者纠缠着心事,感觉不到冷。
“小乔。”
没想到他这个时候来了,孟瑾乔意外之余还是笑了一下:“陛下。”
走过来,他握住她微冷的手柔声问:“你用晚膳的时候看起来没精打采地,不舒服吗?”
“没有。臣妾就是觉得……不知道。”
“是朕不好,这些日子都没陪你。你或许不适应宫里的生活,日子久了会好的。”低头看见兔子蹲在一旁,他就说:“明日让田陇送两只会说话的鹦鹉来逗你开心。”
“不用了。陛下怎么不去叶姐姐那儿?”
“今晚朕留在这陪你,好吗?”
看看他,孟瑾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便点头。
大喜,他搂住她的腰,她没有拒绝。
夜了。
华丽的幔帐下,珠光暗暗。
抚了抚她瀑布般的乌发,他吻过来。
“小乔!”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他的唇落在她美丽的锁骨上。
倒在他的怀抱里,孟瑾乔心中却泛起奇怪的陌生感。
抓住他的手,她叫道:“陛下。”
稍微一停,他柔声问:“怎么了?”
“我是不是,是不是忘掉了什么东西?”
“嗯?”
盯着华丽的帐子片刻,她一下推开他坐起身,懒得理睬滑落肩头的衣裙,她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我是不是忘掉了很重要的事?那天程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那个女子和我同名,她也叫孟瑾乔。”
“你知道吗?她的经历特别离奇,她居然变成了鬼,她还活过来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逐渐凄然:“可我听完那个故事就开始做梦。我每晚都会梦见一朵花,那花盯着我看,它是活的,我觉得它在叫我,我似乎见过它很多次……我还看到好多人,好多人在厮杀。我似乎中了毒,我还看见自己在流血……”
被这诡异的梦境吓了一跳,杨懿赶忙搂住她安慰:“别怕,那就是个梦。你听了故事,心里害怕才会这样的。不怕,朕在这陪着你。”
第565章 丢了他
伏在他的肩头,孟瑾乔突然抓紧他,凄然道:“不对,我觉得那不是梦。似乎是我忘掉了什么东西。我感觉到有人在对我说话,叫我的名字,有个人,有个人对我说,他说,让我等他,他说他会娶我的。”
“小乔,你看着朕。朕就在这,记得吗?我们成了亲的。”
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她突然疯了般摇头,然后掉下了眼泪,“不是,不对。不,一定搞错了。不是。”
“小乔!”紧紧抱住她,他吻上了她的泪痕,眼泪有种苦涩的味道。“别这样。别这样。你要等的人是我,我在这。你感觉一下,感觉一下,好吗?”
她用力抱住他的脖子,她把脸贴在他的肩上,“不是的,感觉不对,不是这种感觉。你不是他,他在哪?我是不是把他弄丢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该在这里的……”
泪落如雨,她语无伦次地叫着“他”,却不知道他是谁,叫不出他的名字。默默拥着她,听着她凄凉的哭声,杨懿沉默着,不知道到心里翻涌的是痛,还是怜。
屋里静静地,只有她的哭泣声在他耳边回荡着。
可他知道,她的眼泪不是为了他流的。
孟瑾乔哭累了,她埋头在他肩上似乎睡着了。杨懿什么都没有再做,默默拥着她,直到天明。
这一刻,他知道了。
即便她忘掉了他,他依旧在她的心里,扎了根。
翌日,孟瑾乔再次病倒,高烧不退,每日都在叫着:“你在哪?”握着她越来越瘦弱的手,杨懿心里有种痛的感觉。多少年来,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坐在床前,他默默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听着她凄惨的呼唤,不由得想起曾经在御龙殿里做的那个梦。
她或许是她,但她其实不是她。
此刻他突然想起,在梦里她对他微笑,她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她的眼里只有他。
只因深爱,所以专一。
一心一意不是道德约束下无奈的选择,只是发乎于心的确认,自觉自愿的坚持。深深走进爱里的人,专一是自觉的,喜悦的,并非束缚。
她的深情不是因为不得已的道德规范,只是……爱得太专注,看不到旁的人。可他的爱却少了专注,少了投入,轻浅飘忽,游移不定。于是,他不知道心痛的味道,但此刻,他终于懂了何谓深爱,何谓专一。
可他来得太迟,已经来不及走进她的心里。
轻叹一声,他微露自嘲。
杨懿在贵妃宫里守着孟瑾乔七日。第八日,她终于退烧了,不再惨叫,昏沉地睡了过去。
“陛下,您好几天没有合眼了。景大夫说贵妃没有大碍,您休息片刻吧。”
他疲惫地摇摇头。
没等田陇再劝,一名内监进来禀报:“陛下,裴将军在御书房外等,他说边关急报。”
一惊,杨懿看了看昏睡的孟瑾乔,闭了闭眼,终于站起身离去。
他是皇帝,家国的责任扛在他的肩上,社稷之重,终究是一个女人比不得的。这或许就是身为帝皇要做出的取舍吧!
杨懿进了御书房,还没坐下,红影一闪,接着裴绍均几乎跑着进来,看到松鼠落在御案上,他暗自无语,就说:“陛下恕罪。这是江阙派回来送信的松鼠。”
想起那一日在御龙殿里似乎也看见它,杨懿便笑了一下:“它很灵巧。寻常松鼠没有这样的吧。”
松鼠猛地一跳,表示自己很独特。
好笑,裴绍均拿出一封信,“陛下请看。”
看完信,杨懿停顿了好一会才递给裴绍均:“你看看。”
裴绍均同样愣住。沉思好一会才说:“此计凶险。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军在北境就会彻底溃败了。”
“是啊。”再次抓过信反复地读,杨懿发怔很久,握拳狠声说:“诱敌深入,好。绍均,你代笔回信,告诉他……朕相信他。”
“陛下,要不要和丞相他们商量一下?”
摇头,“这个计划只要泄露一点就会功败垂成,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可能泄露。绍均,此事你知我知,不得告知第三人。”
“臣明白。”
不多时,松鼠把回信送走了。
御书房里,君臣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沉默片刻,杨懿问:“绍均,你觉得我们能赢吗?”
“会的。江阙、无尘、淮叶……此刻在北疆的每一个将校都与当年的安北之战、永安门之变有关系。如果没有安北泄密,废太子也不需要铤而走险。国仇家恨于一体,臣相信他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