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五日,齐轩成一直留在凤竹镇庄园,每日里反复地想着濮阳昊的话,却无论如何也理不清头绪。爱得深才伤得重,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挥之不去的举告搅得他坐立不安。
见他如此失魂落魄,濮阳昊内疚不已,想劝解一二却被应无尘拦下,抢过托盘,他登上花厅。
“大哥,你不能不吃东西。你看你,为了个妖女搞成这样,不值得。”
“住口!”
应无尘一贯都不怕他的。撇了下嘴,他一脸无所谓地坐下,认真地说:“你骂我有什么用?自始至终我都告诉你她不是好人,你不信,为色所迷。你就跟夏大哥一样,夏大哥险些被妖女杀了,你也好不了多少。大哥,我不是要数落你,可你真的不曾细想过吗?”
“细想什么?”
“那个时节她爹已经投靠了东宫,不管她怎么想的,她的母亲和弟弟还在府里。孟广德是她的生父,即便孟家父女关系平淡,可她真的会为了你不顾母亲和弟弟的安危吗?永安门之变后,孟瑾乔为你喊过冤吗?没有。为什么?因为那些人是她的骨肉至亲,所以她明知你冤枉却一言不发。”
“……”
应无尘走了,齐轩成依旧没有胃口吃饭。继续发呆间,脚步声传来,一个声音响起,“师弟。”
一怔,他回过神一看,夏非披着件雪白的狐裘坐在桌前,在这个季节略显滑稽。
可他丝毫笑不出来,只问:“师兄好些了吗?”
“我休养一阵子会恢复的,倒是你怎么了?”
“我……”
“濮阳回来了是好事,可你为何茶饭不思?为了一封信,对吗?那信怎么了?”
扯扯嘴角,他把濮阳昊所述的一切以及其后种种细说一遍。
静静听着,夏非挑了挑眉,思忖片刻就说:“承轩,信与不信不重要,首要在澄清。”
“澄清?”
“不错。查清楚事实真相,一可平息疑虑,二能厘清永安门之变的关窍。换言之,那封信或许是一个机会。”
没听懂他的话中之意,齐轩成思考了半晌才问:“为什么信与不信不重要?”
“你的烦恼无非有三。一是你是不是该坚信小乔毫不知情?二是你对她的判断是否有误?三是那一晚众人都在场,即便你信他们却未必信,如何处置?但当你这样想的时候,你已经在怀疑她了。这才是事实。”
齐轩成一愣。
“承轩,真正信任一个人就是……无论旁人如何非议,如何举证,甚至你亲眼看到她拿刀杀你,她亲口承认她就是要害你,你都坚信她对你绝无恶意,更必定有不得已的因由。但要求做到这一点,苛责了。世间曲折莫过于人心的千沟万壑,真正能做到心如明镜,纤尘不染的人亿万中无一,所以你不要苛责自己。你历经剧变如此,更背负着血海深仇,质疑,没有错。”
“……”
“我们来假设吧。如果孟瑾乔不知情,说明有人冒用了她的笔迹故意写错封皮把信送给你爹,为了诓他。若如此,有两个疑惑。第一,送信的人来自何处?你细细回想,她入宫后给你的信是谁送的,怎么送的?”
齐轩成回想片刻,“有些信是禁军送的,应大统领与我爹有交情,就吩咐禁军通融。有些是陈荔送的,跟随她进宫的是陈荔。偶尔有几次是孟府的人送来,她给母亲写信就一并送出了宫。送信的是陆夫人的亲信。”
“如果确实曾有孟府的人送信,这一点就无法洗去她的嫌疑。第二个问题是,一个人的笔迹可以模仿,写信的语气措辞却千差万别,所以很难模仿,更何况是情信。那么,是谁能把孟瑾乔的措辞语气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以致于你爹看了之后立刻相信这是儿媳妇给你的信?对了,你爹看过你们的信吗?”
怔住,齐轩成抿了抿唇才说:“看过几次。有一次她写信说宫里的花草稀奇,我没见过就去问爹。爹看了信就笑我,然后教我怎么回信,既显得聪明又能哄她高兴……最初的一年里,她常常说这个没见过,那个很独特。我担心她被那些皇子皇孙骗了去,就,经常向爹请教。”
第344章 新的线索
微感无语,夏非摇头说:“所以你爹很熟悉小乔的措辞语气,也就深信不疑。”
齐轩成默然。
见他神情抑郁,夏非轻叩桌面片刻又说:“若是模仿,那个人很熟悉她。若不是,或许就是无尘说的那种可能。”
“什么可能?”
“她知情,但无力力挽狂澜,为了保全骨肉至亲,忍痛割爱。但是……师弟,你们成亲的那一晚……她对你说过什么道歉的话吗?”他话锋一转。
错愕,齐轩成看了他一会,摇摇头。
猜到他会如此回答,夏非淡淡道:“既如此,我认为她对你是真心的。至于为什么有那封信,先不要急着结论。”
“师兄,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世间有奇香名唤问心,点燃之际能剥离一切幻象,引人直入本心,用在有情人的身上,能让他们明了自己真正深爱谁,为何深爱?幻心莲、同心烛两物合用虽然效力远不及问心香饵,但孟瑾乔毫无武艺,对她来说,效力早就超过了。若她真的蓄意写了信,必定对你心存内疚,不会一句不提的。”
凝眸,齐轩成叫道:“那就是有人栽赃?”
“不能轻易这么说。”
“为什么?如果她就是无辜的,那……”
见他一脸的心浮气躁,夏非失笑,“师弟,你真是关心则乱。且不论她是否无辜,关键是,此时此刻即便你我都认为她无辜,你如何向侯府旧部交代?他们对孟瑾乔是没有好感的。”
“孟瑾乔之所以得不到信任,不是因为她爹是孟广德,而是因为……在你蒙冤受屈的岁月里,她不曾为你说过一句公道话,不曾为永安门的死难者做过半点事。她只是躲在丹露寺里守灵,她替你立了牌位,她至今未嫁,她甚至以你的未亡人自居,可那些只能感动你,感动不了大家。即便她缄口不言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亲人,但她什么都没有做,这也是事实。”夏非认真地强调。
“可她保全自己的亲人,有什么错?”他摊摊手,“此乃人之常情。”
“你确实不认为她有错,甚至理解她的为难,所以你暗地里照顾她,保护她。可旁人怎么看?他们看到的是你的痴情和专一,却感受不到她对你的倾心竭力。可所谓的两心相许,是两个人共同的努力,而非单方面的付出。因此,无尘才费心地拆散你们,可他只是执着地要保护你,他不想看见你受到更多伤害。”
齐轩成怔怔地看着他,无言以对。
“承轩,身为主帅,一步踏错,不是你一个人死,而是千千万万的人粉身碎骨。起初,大家看在你们过去的情分上勉强容忍了孟瑾乔的存在,但濮阳归来,局面已经改变。此事处置不慎,只会动摇军心,甚至引出其他的变数。你身负着所有人的希望,那种宁负天下不负所爱的执拗与盲目,非你所取。你要做的是查清楚事实,一可还她的清白,二可凝聚军心,三可掌握证据,决胜之日,方能一战得竟全功。”
顿了顿,他肃颜提醒:“而且,你可曾细细想过?孟广德参与弑君的阴谋,水落石出之日便是大逆之罪。如此重罪不容赦,按律是要灭族的。孟瑾乔是他的女儿,一样难逃株连。即便因为你的缘故,新皇网开一面,可若要保全她的幼弟小妹,乃至孟府上下无辜的人,只依靠你的功劳,只怕难以服众。”
还未曾仔细想过,齐轩成不禁发呆。瞪着夏非半晌,他猛地一捶额头问:“如此说来,只有彻底查清楚事实真相才能一劳永逸。可一时间毫无头绪,该往何处去查?”
“薛剑。”
回廊下应声走出薛剑,递上一叠消息。
“承轩,这些日子泰王在朝里公然结党,青瓦坊公开拍卖,果然吸引了对手的注意力。这些是从枢密院、监察院查到的永安门之变前一个月上下的诸事,还有从宫中打探到的先皇过世前数月的消息。我注意到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提供新的线索。”
抓过那些纸,齐轩成埋头细读起来。反复看了很多遍,他拢眉深思许久才说:“先皇驾崩前……只有宋王隔日入宫奏事,但八月十七这一日,枢密院有三人奉召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