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惊鸿楼下那个令我一见倾心的少年郎啊,不过我年少不更事的一场梦,梦醒了,他也就灰飞烟灭了。
想来那女人终究是倒打一耙,无非是来探望我,却发现我故意摔倒的一幕,流出的鲜血将她吓坏了,仅此而已。
但也就是这样拙劣的谎言,让我万劫不复。
我大可以让他看我腹上的脚印淤青,大可以装装可怜,扑向他怀中一阵哭诉,但是,我想,哀莫大于心死,不再有期待,也不再在乎他的看法了。
我说:“司徒霖,如果我说,一切都是一场阴谋,你信吗?”
自是看到了那人眼里散不开的狐疑,我想,此刻,我终究是大彻大悟,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是我一辈子的悲哀,此生,再无退路!
于是,我笑着对他说:“司徒霖啊,我就是恨你,就是不想要……你的孩子……”
“孩子”两个字在我的口中僵硬,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语气里的控诉与绝望,到底,他是听不懂的。
他走了,带着怒火,我想,我终究可以安静一会儿,就一会儿……
孩子,别怕,娘马上就来,阿爹、阿娘、大哥、小弟,你们等等我啊……
这世间之事伤我如此之深,左右也不过逃不脱情债,只愿来生,忘川河畔,三生石旁,一碗孟婆汤,前尘过往,烟消云散。
一定,一定不要让我想起,我曾经爱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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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帝二年春,皇后钟浅兰暴病身亡,葬于皇陵,帝感其贤惠,特追封“显荣”皇后。
元帝三年,皇贵妃方兰心身怀有孕,帝大喜,封其“贤德”皇后。
此后,魏元帝在位四十六年,帝后伉俪情深,万民爱戴。
琴歌(完)
这,是哪儿?
我记得,那人亲手将我推下万丈深渊,埋入漆黑冰冷的墓里,如今,这又是那般?
望着四下不断涌起的烟雾,缥缈虚幻间,免不了的心下茫然。
轻抬脚尖,触碰着将落未落的露珠,沁人的凉席透过裸露的脚趾进入骨髓,但让我感到差异的是,倒让人心旷神怡。
四下顾盼,这薄雾浓烟间岛屿的轮廓若隐若现,头顶鸾凤和鸣,脚下是极盛的鲜花,大抵,都是些不知名的品种,而我脚下,确实一步一步、泛着金光,真真是步步生莲,隐约间还能嗅到淡雅的莲香。
是梦?
为何这般真实?
是真?
那如今我可是过了轮回,前尘往事,不过我的一场梦?如若果是这般,那这一世的我,又是谁?
茫然的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小山,这座岛屿,却是处处泛着光芒,让人不禁心生敬仰。
“锦瑟,这十世轮回,你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猛然间,一道声音侵入到我的脑海。
锦瑟,锦瑟?这个名字为何这般熟悉?
茫然抬头,却是金光刺眼,笼罩在身上却是温暖异常,刹那间,一切归空,所有的情绪皆为虚妄。
佛隐身在那万丈金光中,慈悲的双眼于虚空中放光……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昆仑有木,其名为桐。昔鸾凤于此筑巢,自上古伊始。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一日,天降异象,北冥倾覆,鲲触桐而化,其血灌之,始生灵经。”
“又有千年,凌虚盛宴,鸾凤合奏,取桐为琴,其名焦尾。元君痴爱,日行夜寝,犹是不离。然……”
然?后来?后来啊,那是一场注定的孽缘。
我想着,却是早已泪流满面。和着佛的声音,前尘在脑海中汹涌澎湃……
后来,这柄焦尾琴在天界修行有成,数年之后化身为一二八少女。凌虚元君虽有所遗憾,却扔为其取名锦瑟,修行指导,自是不假他人。
于是,经年之后,这,也是孽缘的开端。
凌虚教会了锦瑟所有,还包括尘世间的爱情。
终究,事情越发不可收拾,凌虚被贬下凡尘,受尽十世情劫之苦,而锦瑟,则被打回原形,放逐在那蛮荒之地,受尽洪荒吞噬之苦……
只是啊,谁也没料到,佛,也会来插上一脚。
望着那大片大片的佛光,我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果然啊,大抵,你是早已看清结局,才放任我,在世间随波逐流,直到,大彻大悟……
六百年前的蛮荒之地,佛给了我希望,于是,我甘愿画地为牢,只为陪他受尽十世情劫之苦。
哪怕,九世我都只能以原形陪伴在他身侧。
第一世,他是亡国的帝王,第一美人是他的皇后,只是终究夫妻离心错付一场相思,而我,不过他常年携带在侧的一柄琴;
第二世,他是仕途得意的少年宰相,呼风唤雨,权倾朝野,却是心心念念,难得一相守之人,红颜枯骨,匆匆结束一生,而我,仍是那柄焦尾;
第三世,他是江湖浪荡的侠客,铁衣寒剑,意气风发,无奈英雄气短,躲过了千军万马,终过不了美人一关,而我,兜兜转转,三世轮回,终究回到了他的手里;
……
九世轮回,九世凄苦,次次动了真心,却是错付了痴情,终究,不得解脱的是我。
于是,无所不能的佛啊,我用万年的青灯古佛,只为换他一场情深不悔。
第十世,我化作了人性,爱上了他、得到了他,为他,我失去了一切。只是,大抵我的眼光向来不是很好:情深不悔的是他,情深不寿的是她,而我,不过一个过客,匆匆的来、再匆匆的去,泛起的点点涟漪,经久的岁月里,偶然想来,也不过平淡的一句:
“哦,原来是她啊!”
这场执念,由我开场,却又该如何收场?
细细想来,他是凌虚元君时,也不曾言喜欢过我,更何况历劫之际?刻入骨子的感觉,终究不会欺骗自己。
从来,缠着他的是我,喜爱他的是我,不顾一切的是我,飞蛾扑火的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害他的也是我,这场执念,终究不过我一人的单相思。
望着佛慈悲的眼眸,我想,大抵,这世间唯情之一字最难参透,十世轮回之苦,我尚且不能理解其十分之一。
细细想来,不由得惭愧,这世间,无非你爱我、你不爱我;我爱你、我不爱你。自是两厢情愿,同心共结;若是心生执念,于是,自是有贪、有嗔、有痴,于是化作妄念、怨念,勉强结合亦是不易,终成怨偶。而这世间,还有一种结果,就如司徒霖与钟浅兰,算计而起,此间真心,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迷,又有谁能参透?
过往前尘,如云烟、如薄雾,不过昆仑山上的桐木徒生的妄想,哪儿有什么焦尾琴、哪儿有什么锦瑟,又哪儿有什么凌虚元君、司徒霖与钟浅兰?
缓缓的深吐一口浊气,双手合十,轻轻的作了一个揖,自此,焦尾不鸣,锦瑟无心音,这世间剩下的,不过佛陀座下的信徒,自曰无名:从无处来,到无处去;由无到有,由有到无,千帆历尽,自是无名。
“阿弥陀佛。”
后记:
“凌虚元君,别来无恙啊。”
“佛陀,她,还好吗?”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万年青灯古佛啊,无所不能的佛啊,你说,万年之后,她是不是真的,就这样把我忘了?”
“情之所钟,不可言谈;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
“也罢,当初设计十世轮回这场局时,就已经考虑到最后的结果,只等她万年青灯古佛之后,修的佛骨,这世间,便再没有我所顾虑的了。”
“锦瑟,你,可要等我,等我,来接你……”
不见临安(完)
“婆婆,你在看什么啊?”
“我啊,在看一个人。”
“人?哪儿呢?这渡口边就你我二人,那些人都在家里过年去了呢,待会儿我也要沽酒回家了,你也快些回去吧,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呢。”
“那人啊,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那人是你爱的人吗?”
“算是,一个……故人。”
“婆婆,阿爹说了,心诚则灵,你只要心诚就好了。”
“小酒,快回家了!”
“诶,娘,我这就来。婆婆,我先走啦,您也快些回家吧。”
……
心诚……则灵?
只是啊,那人大概,真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坐在渡口边的小船上,穿着一如当年他送她去边城的模样,只是那时的桃色红颜,如今早已白发苍苍,她用了一生的时间去等他,只是,那人怕是要让她的一生痴等、转瞬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