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许宿野低声说,“我不疼。”
时绿眼泪流得更多。
她安静哭了一会儿,缓了缓情绪,接着往下说。
“过去那些年,我一直陷在泥潭里,想不开也爬不出来。是你把我拉上来。”
“很奇怪,从前总是那么糟糕地活着,我并不觉得哪里不好。可当我终于爬到岸上,终于体会到真正的解脱,我才发觉——”
“再在原来的泥潭里待一分一秒,都让我难以忍受。我再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其实时绿一直都知道,她遭受的这些痛苦,根源来自于何处。
只是她太缺爱了。所以她装聋作哑,装不知晓,任由人肆无忌惮地折磨。
直到上次,她想沉入海底,许宿野不顾一切地跟过来。
凛冽风雪中,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腕,说愿意陪她去死。
不管她对他多么糟糕,他对她都一如既往,再疼也不舍得离开她,再痛苦也不舍得伤害她半分。
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变,也从未抛下过她。
他还是当初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默默望着她的干净少年。
时绿的心态从那时开始转变。
她再也不需要去祈求任何人的爱。因为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那一份。
见识过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她才发觉,原来她一直所渴望的爱,又虚伪又肮脏。恶心透了。
音乐剧里,最后饱受痛苦的格里泽贝拉得到了重生。
那么她也应该重生,应该找寻新生活,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幸福。
“我过两天就辞职,去做我真正喜欢的事。从此以后,再没有谁能掌控我的人生。”
时绿从他怀里仰起头,看向他,眼神坚定而认真,“许宿野,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我会对你好。我们以后要好好的。”
许宿野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温热的手掌放在她后颈轻抚。
他说,“好。”
时绿很用力地回抱住他,笑着说:“谢谢你,让我有勇气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人生。”
迟到了七年零五个月的人生。
黑暗的卧室里遍地狼藉,全是灰尘和木屑。
许宿野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温柔地吻她的唇。
他呼吸清浅,鼻息温热,唇湿润柔软。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吻。许宿野没有顶开她的唇齿,只是一遍又一遍,用最柔软的地方,轻轻触碰她,感受她。
但这个吻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让时绿动情。
窗外,月亮拨云散雾,莹白月光洒下。
时绿眼睫颤了颤,心跳头一次失控。
-
寒假开始,时绿去办离职手续。
正好一个学期的课程结束,而且她没开设任何选修课,所以离职很顺利。
她在办公室收拾东西。
丁颖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刚切下来的蛋糕。
对上时绿疑惑的目光,丁颖有些紧张地笑笑,“时老师,你要走了?”
“嗯。”
丁颖把蛋糕放到时绿桌上,“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买了蛋糕。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不用了,谢谢。”
丁颖知道时绿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物品,就只是帮她收了收不要的那些东西。
“那个,时老师,我这个人嘴碎,之前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一直没跟你道歉。对不起。”
丁颖虽然紧张,但能看出态度还是真诚的。
其实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就是嘴碎了点。
时绿从没把她的那些话放在心上过,但还是说了句“没关系”。
然后她抱着资料,起身离开。
走过丁颖身边时,她脚步微顿。
“生日快乐。”
说完,时绿离开了办公室。
艺术学院的楼没有电梯,时绿只能搬着东西走楼梯。
在楼梯口,她看到了等着的许宿野。
他主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下楼前,时绿看了眼旁边的窗子。
窗外枯树寒枝,远方是依然充满热情和朝气的操场。
那天下午,时绿接到了时青延的电话,开口闭口都是那件事。
原本她的态度跟以前一样,并不打算撕破脸,只想含糊应付过去。
可时青延的一句话,瞬间燃尽了她的所有理智。
他居然说:“我知道,你总是觉得爸妈偏心,可你仔细想想,他们哪儿偏心了?还给你买车买房,帮你找老师,我都没这么好的待遇。绿绿,你不能总那么任性,惹爸妈生气。这件事爸爸费了很多心思,你还是再考虑……”
他怎么能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假话。
那她这么多年的委屈算什么?
那是时绿第一次那么生气,她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激动地跟时青延吵了起来,“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联姻工具?还是你们巴结合作伙伴的道具?”
“爸妈如果不偏心,为什么我一说要学金融,他们那么紧张?为什么我不能插手公司的任何事物?为什么你们都在防备我,怕我抢你的家产?”
“时青延,任何人都有资格说爸妈不偏心,只有你这个既得利益者没资格说。”
时绿虽然性子冷傲,但一直都是温和的,在时家人眼里,她甚至称得上“逆来顺受”。
这是她第一次态度这么尖锐,说的还是这个她一直回避的话题。
时青延愣住,然后找着可笑的根本站不住脚的理由,“没人不让你进公司,只是公司事多又累,爸妈不舍得你受累。你如果缺钱,可以随时跟我们说,我们怎么可能会防备你呢。”
时绿只是一句话,就让电话那边哑口无言。
“时青延,这些理由你自己信吗?”
占了便宜就罢了,偏偏占了便宜的人还要摆出一副自己吃了大亏的模样,然后故作大度地劝真正受委屈的人想开点。
傲慢又得意的态度,多过分啊。
“房子车子我都会还回去。你帮我转告他们,既然他们眼里只有你这个儿子,那以后遇到事情也不要想起我这个女儿了。”
“再见。”
挂断电话,时绿拉黑了时青延的号码。
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可还是平白无故就不被偏爱。
不被偏爱就算了,他们凭什么在让她受了委屈之后,一点不好听的名声都不愿意承担,还要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这些跟她有血脉关系的亲人,在时绿眼里变得面目可憎。
本来时绿还在考虑,要如何平衡音乐和喜欢的数学,可打完那个电话之后,她看大提琴一眼都觉得生理性反胃。
大提琴没有错,但是她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走这条路了。
-
把东西放到车里,时绿最后一次以教职工的身份,踏入祁大食堂。
刚一进去,就闻到香浓的鸡汤味,脚步一顿。
许宿野知道她不喜欢喝鸡汤,于是提议,“去三食堂?”
时绿有一瞬间的出神,之后她摇头,“就这里吧,我正好好久没喝鸡汤了。”
七年前那碗鸡汤,汤里是不是真的有头发,时绿已经记不清了。
或许那根头发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只是她心中的臆想而已。
不过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件事已经不再让她每次想起都如鲠在喉了。
吃饭的时候,时绿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问许宿野,在她出国这些年,他跟时家之间有什么龃龉。
许宿野轻描淡写,“当初,时叔叔想收购我的公司。”
他没说的是,时文远一开始打的是感情牌,被他拒绝后,时文远还用过一些下作的手段,想逼他把公司交出来。
当初因为这件事,许宿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好好休息,拼了命搞研发,到处拉投资,才把公司救回来。
从创业之初,他的信念就很坚定。
他一定要做出成绩,一定要拥有一些东西,这样才有资格站在时绿身边。
所以,即便那个人是时绿的父亲,他也不会把公司拱手送上。
“烂人。”时绿说。
不能因为他们有了父母这一层身份,就能掩盖他们是烂人的事实。
许宿野早就不欠她家什么了。
时绿也是后来才知道,许宿野的爸爸之前帮过她家大忙,所以许宿野家出事的时候,爸妈才会把他接过来。
再说了,当初许宿野欠她家的钱,早就已经还清了。所以恩情相抵,各不相欠,谁也别拿过去的事情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