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啊?”
他轻笑了一声,抬起眼睫,道,“你武艺不凡,何不上战场,以图报效国家?”
我几乎怀疑他是拿我取笑,像我这种人,没有自己的面容,没有自己的身份,连名字都没有,合该是见不得光的。
只听他继续道,“我可以给你一个名字和身份,唔,你就是我的表弟……”
“主人……”
他打断我,一双眸子熠熠生辉,饶有兴致的样子,道,“傅清涯,这是我给你的名字,你自领命去营里拿自己的军装,要是不干出一番事业来,我可就收回你的名字了。”
“是,主人……”
“要叫我哥哥。”
“是……哥哥。”
我心中委实不愿陪他玩这种兄友弟恭的游戏。
他却开心地笑起来,“乖。”
“……”
“不过,你该用哪张脸呢?”傅清词又自顾自思索起来。
我忽然问了句,“主人,你喜欢什么脸?”
这下换他怔怔地看着我了。
被他这么看着,我感到面上隐隐有些发热,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是这样的?”但我还是把衣袖举至眉上,放下来的时候便变换出一张脸。
“还是这样的?”
“这样的?”
最后傅清词总算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向我,命令道,“停,就这张了。”
他直直看着我,还是一副愣怔的样子。
我从他的营帐里走出,也是一阵惘然。
我还记得娘亲从前给我的名字,而这却是我成为千面以后,第一次有人给我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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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没有人用铜镜,还是过去很久之后,行军至一条溪边,我才借着水面看到自己的脸。
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我忍不住狠狠一拳下去,击碎了水面和那张脸。
那时易容自己都不清楚变换了哪些脸,孰料竟是这张脸。
傅清词为何偏偏选中了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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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我就拿着傅清词给的凭证去领了东西,被分配到一个营帐,躺在榻上,周围都是一群大老爷们的鼾声和磨牙声,辗转难以成眠,心中却是一片莫名的激荡。
翌日我在校场上拿起各类武器比划了一圈,最后被分进弓兵。
拉开弓箭,眯起双眼,在校场上连发十箭,连连命中,甚至有好几支箭不偏不倚射在之前正中红心的箭杆上,击碎了箭镞,而后猝然落下。
这一手箭法,不过得益于从前学的暗器。
在场的人纷纷拍手叫好,甚至有人称我为神箭手,上前来和我勾肩搭背。
所以说行伍间的人最简单,只要你有本事,只要你能上阵杀敌,大家就会尊敬你、爱戴你。
只是那十箭真疼,没有护指,弓弦生生割在手指上,一收一放,犹如利刃,割出细细的肉屑和血沫。
我把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身后,和军营里的人一番说笑,一起去吃了饭,才回到自己的营帐。
一走进去,就看到傅清词正站在里面。
“主人,你怎么来了?”
傅清词回头看我,弯了弯眼睛,笑道,“今日我看到了,你的箭法很厉害。”
“主人谬赞……”
“喏,这是给你的。”
我乖乖伸出手去,不知道他要给我什么,收回手时,才看到手心里静静躺着的东西——那是锦帛制成的指套。
“要是磨破了,就再找我要,我傅清词的弟弟,总不能连护指都买不起吧。”
“多谢主人。”
傅清词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我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声,“哥哥……”
第一个月的军饷发下来,我就去给自己买了一套护指。傅清词给的,则随身收了起来。
有时我觉得这个世上的公理其实很简单,有人对我好,我也对他好就行了。
只是从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人……
在边关这一呆,戎马倥偬,白驹过隙,转眼就是五年。
戎马上的岁月,虽然艰苦,却也单纯。
西凉铁骑悍勇,与渚夏大小交战不下百来回,却百折不挠。
连我在此间都立下了不少战功,也不知傅清词在奏折上为我说了什么好话,小皇帝亲自下旨封我做了个校尉。
那时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班师回朝。
但在边关的日子也算惬意,每日被/操练完,和一群大老爷们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抑或在傅清词的号令下上阵杀敌,横刀立马……
一生中再没有如此快活恣意的年岁了。
后来又过了些日子,适逢西凉内乱,总算被傅清词逮着了空子。
“西凉的皇帝病危,他的几个儿子开始争位,大皇子要把自己的亲生妹妹嫁给朝中一个大臣……”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在西凉的细作汇报,西凉如今的大将军贺兰与公主有私情,据说西凉皇帝曾应允待他回朝,会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如今却由不得他出尔反尔。”
“我们可以在其中大做文章,只是端看这文章如何做……”
我看着傅清词若有所思的样子,沉声道,“其实,我倒有个主意……”
我的主意让傅清词皱起了眉,但他一面也点了头,只叹口气,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
西凉公主的画像是细作送来的,看画像易容成一个人对我而言并非第一次,却并不容易。毕竟一个人的神态与性情都要亲眼见过才能效仿。
还好这位西凉公主一贯以面纱掩面,以此可以遮掩不少破绽。
我又召集了十来个亲兵,把他们改扮成西凉护卫的摸样,而后用了一个晚上领着他们从山后绕过,佯作成是从北边的方向而来,黎明时一行人风尘仆仆地直入西凉军营。
尚有百步远便被西凉军营的守兵远远喝止,“来者何人!”
我抬头看过去,高喊了一声,“我是岚烟,叫贺兰出来见我。”
那几个士兵交头接耳,也不知说了什么,中间有个人往营里跑了去。
我策马立在风中等候,还有闲心想着这西凉人的衣服真暖和,皆是动物的皮毛制成,一身短打又干净利落,行走方便。
军营里很快传来一片嘈杂声,有人从营里大步走出,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容,就被人一把从马上抱下来,那个怀抱温暖又干燥,只听他在头顶热切地唤了一声,“岚烟……”
“贺兰,我知道这种时候偷偷跑来找你是不对,但我来是希望你能救我……”
我往日里在战场上倒是频频与贺兰交手,却很少看清盔甲下他的面容,如今看来却是个眉目轩敞俊朗挺拔的年轻人,只是左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
“岚烟,”他伸手来握我的手,像是宽慰,一边问道,“何出此言?”
“皇兄,要把我嫁给金央……”
贺兰狠狠一拧眉,“什么?他难道不知道……”
“父皇病危,实则早已拟旨要你回去,他们几人明争暗斗,在这一点上却达成了一致,都把这道旨意给偷偷压下了,你是父皇的人,他们不确定父皇要你帮谁,你会帮谁……”
“何况你手握兵权,一旦回去,这些将士岂不是也得跟着你回去,他们怕你危及到他们的地位……”
“甚至……自立为王。”
“荒谬!”贺兰冷叱了一声,道,“我贺兰当年幸得大王赏识才有今日,自然只会一心听命于大王,别无异心。”
“贺兰,你快和我一起回去看看父皇好不好,我怕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我垂下眼睫,眸中沁出泪水。
贺兰上前揽住我的肩头,温柔地替我擦拭眼泪,温言道,“好,我尽快赶回去,希望大王无恙……我还会……请求他为我们赐婚。”
早闻贺兰近来为朝事所烦扰,似乎并没察觉到面前这个岚烟有何不同。
我闻言面上一阵赧然,心中……却委实有些演不下去了。
这些小儿女情态还是我模仿看过的话本得来的,自己亲身经历,又全然是另一番感受了。
傅清词是早已安排好了要打破此番局面的……怎么还不来?
帐内正是一片柔情蜜意,贺兰捏着我的下巴隔着面纱就要吻上来的时候,帐外总算有人大声通报,“报,将军,渚夏大军夜袭!”
“这些渚夏的贼人!”
贺兰骂了一声,起身大步走出去,转头又对我柔声嘱咐了一句,“烟儿,你且在此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