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的骸骨兵提剑向着少年剑指的前方奔袭。他们身上的铠甲早已破碎,他们的剑早已豁口。
他们就像是一团溃兵,但他们真正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灰尾按紧了手中的剑,跪于少年身侧,他看着黑与银相交的地方绽开的血线。
大漠中的空气灼热,像是能灼伤人的气管般,后来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梦到那种灼伤感。
一直盘旋在王辇上的骨蛇随着骸骨兵而前,蓝色的火焰在它的骨缝中燃烧着,它巨大的头颅上是用少年鲜血绘成的焚焰纹章。
它跃过了两军厮杀的前线飞向了亚瑟的后方,它将蓝色的火焰喷射在亚瑟后方的布防上。蓝色的火焰中,金属重炮的外表逐渐融化。
“开火!”唐德站在布防的最后,数百架机炮组成了他的甲胄,他那双湖光潋滟般的眼注视着空中的怪物。
“只有神的军队才能杀死这样的怪物吧。”维尔握紧了手中的重剑。
“我们即是神的军队。”唐德压下了自己的帽檐,挥令新一轮的炮击。
若这世间神明已然死去,那他们就是新的神明。他们将用血肉之躯去组起神的军队,他们是新的英灵。
当神话中的神倒落在御座上,他们架起成百上千的炮机去狙猎命定的魔。他们是妄图触摸到天的人。
燃烧的炮火落在卷席天下的骨蛇身上,它在天幕中嘶吼,将那些炮火吞下,像是神话中吞噬着日月的狼。熔金色的火焰和冰蓝色的火焰在它的骨缝中碰撞着,爆裂着。它仰头嘶鸣,然后将更多的火焰喷射而下。
“看来我们惹怒它了啊。”唐德咬着牙说,他的语气中是少有的兴奋。
“是啊,我们是触怒了怪物的人。”维尔抽出了他的重剑,那把神话中的义人之剑,它曾斩杀吟游诗人口中的怪物,也曾杀死宵小的犯人。
黑色的星辰大旗卷席过沙漠的热浪,天权将军带着数千西域兵在骸骨兵中奔袭着。他们像是羊群中的牧羊人,引着那些凶残却单纯的骸骨兵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天权将军本来问过皇轩烬,需不需要换一个旗帜,但皇轩烬却说,不必了,他们会认得星辰大旗的。
他知道皇轩烬是叛徒,他也知道皇轩烬是大逆不道的逆贼,但皇轩烬愿意打这场仗,那么他便愿听命于这个少年。至少他比长庚帝的任何一个儿子都更像一个帝王。
纵是是暴君,也当是先是君王。
“众将士随我!”他高举着黑色绣银线的星辰旗,他身后的旗兵用五色旗打出他的命令。
东煌啊,被攻入了金陵,献上了华阴,如今不该连西北五城也守不住。
他是东煌的将军,将军守国土。
“先人的骸骨已去铺成这条道路,该活着的人用鲜血将道路染上猩红了。”皇轩烬拄剑立在王辇上。
“左营十二卫以鱼鳞阵前行,于皇轩死士后攻伐纳骑兵,余下众人从右后方绕行至战场侧路,伏击炮兵营。”
赌局已经开始,他也该往牌桌上扔牌了。
东煌的军队如黑色的流沙般从王辇后袭上战场,他们将数百架鎏铜的铁炮推入了战场,每个小方队都负重中一个基数的炮弹,这是东煌第一次大规模地将热|武器用在正面的战场上。为了这场战争,虞渊城内的熔炉日夜燃烧,将作监和少府监所有的工匠七日不停轮倒在生产线上。
他把工期给得太紧,介鸟气的直接跑到了枕羽轩骂他,去的时候他正被一群女孩摆弄着。但他告诉介鸟,只有七天。
少年目视着远方,风吹起他的大袖。露出了缠绕在他腕间的绷带,鲜血点点染红了绷带。
蒙顿尔将子弹喂入手中的帝国七号燧发枪中,数月前他离开了嘉德近卫团,成为了伐纳帝国的少将。而他第一次面临战场,他的敌人便是他昔日的朋友。
“至少,我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个傻子。我以前还揍过他。”蒙顿尔笑了一声说:“这次……别让我把你揍得太难看啊。”
他的语气中有种像是叹息的情感。
“他们说,这是一场神明与魔的战役。可对于我,只不过是凡人和凡人的一次厮杀罢了!”
“重甲车,出击!”
“灰尾,你说东煌和西陆还差多少呢?”他看着身边的灰尾。
“老大已经做得很好了,但东煌还是差了太多。炮弹的准头不够,西陆的炮弹准头可以在地上画直线,东煌的还不能。”灰尾说:“西陆的重甲车我们现在也还做不出来,看上去和蒸汽轿车没什么区别,但内里却复杂的很,要能够有足够强的越野能力,还有有防御进攻能力。”
“我们的子弹和西陆的也还有差距,我听东煌的士兵说,将作监造出来的子弹十发里经常有一两发是哑的。”
“一两发,那就是十分之一二的死亡啊,一万人,那就是一两千人的性命。”皇轩烬看着远处炮火的轰鸣,重甲车在东煌的军队中穿行,如入无人之境。子弹奈何不了他们,但东煌的神机炮也难以准确命中重甲车。
“那还需要多久呢。”皇轩烬问。
“我不清楚,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灰尾说。
“一百年,一百年应该够了吧。”皇轩烬说。
“若是一百年不够,那或许永远也不会够了”灰尾说。
黑色斗篷的女孩落在了王辇上,帽兜落下,露出了女孩变为灰白的头发。
“赫尔,你累了吗?”皇轩烬回头问。
“我答应过父亲,要和父亲一起带来黄昏的。”赫尔坐在了皇轩烬身边。
百万古兽呼啸而过,那些是听从赫尔呼唤而来的古兽。它们的额心是猩红的焚焰纹章,它们听从于那个女孩,像是蚂蚁听从于蚁后。
“那便与我一起看这场黄昏吧。”
“灰尾,听见了吗?”皇轩烬突然问。
“什么?”
“乌鸦,乌鸦的鸣叫声。”
灰尾看着远方,搜寻着乌鸦的叫声,但战场中太吵了,火炮的声音震天而响。
他摇了摇头。
“我所要迎战的人来了。”皇轩烬抬起头,红色的大袖在风中翻飞。
一片白色的亮光,像是天地初开,有人破开了鸿蒙,于是天光落下,那是枪!
灰尾看清了银光中的人影和枪影。
蓝色的风息席卷着华贵的王辇,车上悬着的铜铎震响。
皇轩烬拔|出了他手中的剑,他已经握剑太久,只为此刻!
斩开黄昏的剑光对上了破开天地的枪影!
这一刻,神明与毁灭者的目光汇聚。
战场上百万的古兽哀鸣,骸骨的兵团举剑而战。
有人敲响了巨大的夔鼓,在这片战场上神话中的造物与人类创造的炮火对轰,远古的战鼓为死去的妖魔助威!
从上向下看,沙漠中绽开了一朵古怪的花。花瓣奇异而美。
那是血,一片片厮杀的战场组成了它的花瓣。
而剑光便是它的蕊。
少年挥剑而斩!
灰尾仍旧端坐在王辇上,他握着皇轩烬扔下来的剑鞘。
剑鞘的吞口已经破裂,连带着那块沁血玉也碎裂了。这也就意味着这把剑再也无法入鞘了。
这把剑本便是没有剑鞘的,这把剑第一次拔|出来就是为了斩杀。
如今这把剑再一次失去了它的鞘。
因为它再也不会归鞘。
灰尾仰着头,把脖颈抻得像是只垂死的鹅。他在看天幕下厮杀着的两个人,他要看清所有的一切。
红色的身影握着剑,那把名为黄昏皆斩的剑。
“哥哥啊,明明你也讨厌这一切,那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毁掉它呢!”皇轩烬的眼角绯红,像是胭脂燃成。
“你想要的只是毁去,可毁去本便是空虚。在你得到了毁灭之后,你所有的只是更大的悲哀和虚无。”维希佩尔看着面前狰狞艳美的少年。
“那又如何,那就毁去更多!”
“神明不在,那我就杀上凌霄,自占御座;神明在,那我就连神明一并杀。”熔金色的纹路在少年身上浮现,他的眼变为了燃烧般的颜色——黄昏灼烧之瞳。
在他身后,天幕在烧!
像是他的眼灼伤了整个天,也像是整片天装进了他眼中。
当神明迎战了魔,黄昏便来了。
这世上的毁灭开始了,火雨落在了长安,灵台的众人跪在步天宫中拨着黄金筹,他们试图演算这场灾厄的始末,但一直最沉不住气的星算官这一次却只是摆弄着他手中的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