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要登基了。”皇轩烬刚进屋准备洗下手就听见朱五爷说。
“换就换呗,和咱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皇轩烬拿着一方看不出颜色的布擦了擦手。
“听说那福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帝在的时候他就卖官鬻爵,结交私党。”
“你还知道这些事情呢。”皇轩烬说:“卖就卖呗,我还是卖的呢。”
“可他这回,不卖官了。”朱五爷在桌上磕了磕烟斗。
“好事啊。”
“他要卖了西域,还有西关五城。”朱五爷说:“卖给那帮色目人。”
“西关五城?”
“对,据说除了福王外,誉王也有夺位的资本,誉王在南河帝不知所踪后联络了一帮大臣,结果还未商议完就被福王带着一队手执火铳的亲卫围剿了。福王以西关五城为许诺,换了西陆一位女王对他的支持,那位女王还给了他很多西路的武器军械。”
“伊莎贝尔?”
“我搞不懂那些色目人的名字。”朱五爷说。
皇轩烬愣了愣随即又笑,“阿爷你还是操心下明天吃什么吧,这不是没把鹑尾河卖了吗?鹑尾河还在我们就还有的吃”
“你是娃小,不明白事大啊。”朱五爷说。
“事越大与你我越无关,”皇轩烬笑着说:“因为,你我都很小。”
“你可知道当年西关五城是怎么守下来的。”朱五爷往烟斗里又添了一点烟丝,褐色的劣质烟丝碰到烟斗里的暗火慢慢卷起黑金色的边。
“五王之乱后大辰国势渐弱,国内各方分崩离析,刚即位的伏尾帝忙着安抚国内的各方势力,刚刚平息了朔北的起义军,又发生了惊动全国的铁锁案。诸人都只言铁锁案中那涉案三臣的鬼蜮伎俩,和皇轩离玉白衣渡江血衣归,可无人去讲西北五城。在铁锁案案发同时,西北五城被大食吞并。”
“伏尾帝为解铁锁案已是身心疲惫,又兼其弟于西南举兵欲反,于是伏尾帝令已是身负重伤的皇轩离玉率兵前去镇压,那西北五城本便地处荒漠中,丢了也就丢了。”
“后来朝政逐渐安稳了下来,却从西北有使来。”
“有个玉门关的守兵突出了大食的重重包围,带着一封奏章呈给了伏尾帝。”
那封奏章根本不符规范,因为守城的军帅早已死了。但兵还在,还有不到千人的东煌兵守着西北五城。西北五城早成了一块飞地,他们就在那飞地上守着东煌的国土。在大食的包围中他们送不出信,也得不到来自东煌的消息。
他们在等,等朝廷,等支援。
但没有,一直都没有。但他们还在守,他们在城头挂着东煌的星辰大旗。
他们血一遍遍染着那面星辰大旗。
于是他们派出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队,由所剩东煌兵众还识得一点文字的百夫长写成了这副奏章。
五十人,杀了出来,只剩下了一人。
他带着这封奏章,来了长安。
胸口横亘着一条巨大的伤口。
他到了长安,递上了奏章,便死了。
伏尾帝接到这副奏章时,当着满朝文武泪满衣襟,他说,吾辈于此,当以血泪祭之。
但那时西南之乱尚未平息,他根本没有支援西北的兵力,于是伏尾帝只是哭了一番血泪。
后来皇轩离玉自尽而死,其子皇轩央月佐天河帝登位,在皇轩央月平息了一场又一场的叛乱后,可能是于某个夜里忽然想起幼时其父曾与他言有不到千人的东煌兵守着西北五城。于是他亲率着二十万亲兵铁骑用了三年收复了西北。
当背着信羽的传令官奔赴至玉门关城门时,大门在他面前打开。
城头是不知谁缝的,根本只能对的上模糊样子的星辰大旗。
门内,满城白发兵。
所谓满城,不过五十人。
第228章 走马
8
“如今的东煌或许还有甘愿守城数十年的白发兵, 却再无一个能用三年打下西北五城的将军。”朱五爷在桌子上磕了磕烟斗里的灰。
“朱五爷是说这世上再无皇轩央月一般的人。”皇轩烬问。
“我是说现在的皇轩家少主是个窝囊废。”朱五爷突然厉声道。
皇轩烬拿着破旧茶杯的手突然颤了一下,随即又笑, “是,何止是窝囊, 他还叛国通敌,做起了三姓家奴。”
朱五爷却摇了摇头,“不, 他不会背叛东煌。我说的只是他窝囊,他若是想要护守东煌便该快刀斩乱丝,破开这朝中的一切。”
“所有人都说他背叛的东煌,阿爷还信他?”
“我不信他, 我信我儿子。”朱五爷叼着烟斗说。
“那场居庸关之战前,我儿镇明曾书信与我, 他说, 皇轩少主,虽为年少,天下雄主也。”朱五爷说:“天下的雄主是不会甘心当别人手下的叛徒的, 你可曾见凤凰与寒鸦争食?”
“或许你儿子看错了,或许他只是只华羽的鸟雀。”
“我说过,我信我儿子。”朱五爷站起身。
“天晚了,该睡了。”朱五爷说。
中午起来的时候皇轩烬看见龙承琀在院里自己踢着蹴鞠, 他走了过去顺脚踢了两下,“哪来的,挺好玩的。”
“店家儿子的, 借我玩两天他说。”龙承琀说。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借东西。”皇轩烬笑了笑说,不过或许龙承琀自己眼里他和那些孩子一样大。
想想觉得能一直认为自己没有长大也挺好的,他又揉了揉龙承琀的肩膀,“算了,玩够了记得还回去。”
“恩。”龙承琀乖乖地点头。
门外有卖香瓜的车经过,皇轩烬挑了几个,一个扔给龙承琀,剩下的摆在桌上,他喜欢香瓜的味道。早年他的屋子里也不怎么熏香,也就辛夷整天研究着各种香料,然后换着法地给他配香囊。
老头不种花,窗台上种着葱姜蒜三盆。
他揪了点葱准备烙张葱油饼。
一根黑色的羽毛落在了窗台上
龙承琀看着窗户里目光凌厉的少年,歪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轩烬握着手中的葱条看着屋外掠过的乌鸦。
朱五爷昨晚打更,一直到下午才醒,他刚醒就看到了跪坐在屋门口,按剑膝上的少年。
一种肃杀之气从朱五爷身边掠过,朱五爷愣了愣,觉乎着应该是穿堂风。
他其实看出来少年的身份不简单,但少年想要在他这间破木屋子里和他装大头蒜,整天打渔卖鱼,他也不介意让少年一直这么装着。毕竟少年修屋顶的手艺是真好,雨天再也不漏雨了。
但是这头蒜自己装不下去了,他也不能真的就骗自己少年是头蒜。
“跪坐按剑,要么杀人,要么诀别。你是想要哪样啊?”朱五爷给自己点上了烟斗。
少年面冲着外面,他刚才只能看得见少年的背影,现在他看清了少年的脸。
没有了平常的吊儿郎当,少年看上去有种介乎于死士和贵公子之间的气质。
“都要,诀别,然后杀人。”皇轩烬握着膝上的剑,“我曾与人有约,生死之约。我本想逃,带着那个二傻子找个地方过着和现在一样的日子,但现在他找上来了。我得去赴约了。”
“哦……”朱五爷拿着烟斗吐出一个音节,然后过了很久问:“还能回来吗。”
“既是生死之约,生死都是对半。”皇轩烬说。
“我会照顾好你弟弟的。”朱五爷看着外面万里青空说。
“屋内枕头下,有五张票子,你拿去哪家银庄都能兑得出钱来。”皇轩烬说。
“我月俸微薄,倒还养得起一个傻子。”
“那便多谢了。”
皇轩烬起身,拿起了身边的斗笠。
“你可与皇轩家有关系?”老头突然问。
“是。”皇轩烬回答。
“你可知道那场居庸关的战役。”朱五爷又问。
“我是那场战役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我儿……是怎么死的。”朱五爷问。
“尽忠而死,不负皇恩,不负道义。为百军之将,护万千百姓而死。”皇轩烬一字一字说。
“好,好,好!”朱五爷大声喊了三声好,像是个练嗓子的武生。
“娃儿,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以前信我儿子,现在我信你。”朱五爷说。
“那……就此诀别。”皇轩烬说。
推开院门,皇轩烬对着躲在墙边的龙承琀说,“好了,我找到你了,该你当鬼了。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