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付钱!”
枝影横斜的树林,皇轩烬和朱镇明一前一后地走着,好几天没睡上个好觉,皇轩烬耷着眼,没太有精神地打着哈气。
“树上君子吗?”他突然笑了一下,用指尖捻着手里的石子。
来人从树上跳了下来,他扯下了脸上的面罩,居然是断竹。他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看见皇轩烬之后,他就把肩上的人放了下来。居然是昏过去的龙承琀。
“您,这是?”皇轩烬皱着眉一脸不解地看着断竹。
“福王软禁了南河帝,我与琅嬛阁的兄弟设计将南河帝带了出来。南河帝让我们带他来找你,还给了我们一个珠子,让我们跟着珠子来找你。”断竹说。
“不过,看来南河帝不是很受得住这路途颠簸啊。”皇轩烬看着昏倒的龙承琀说。
断竹也有些无奈地看着龙承琀,“情急之下,迫不得已。如今能保全南河帝的性命已是实属不易。”
“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皇轩烬问。
“还望皇轩将军能照料陛下。”断竹将南河帝放在地上,然后向着皇轩烬行武跪礼。男人眉眼坚毅,一看就是甚少求人之人。
“不是!你们把我当什么!”皇轩烬皱着眉看着断竹,“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我自己就在逃命吗!何况把南河帝弄成现在这个状况的本来就是我,你们还敢相信我!”
“琅嬛阁只忠于帝王,不涉帝位之争。如今南河帝还是东煌的圣上,我们所做一切不过求保全南河帝的性命。再过两天福王就将即位,那时我们自当忠于福王。”
“我明白了。”皇轩烬点了点头,“等过两天,或许你们就变成追杀龙承琀的人了,对吧。”
断竹点头。
“可我如今,自身难保。”皇轩烬拍了拍自己的衣襟,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但南河帝只相信你,他说你是他的皇轩。”断竹看着皇轩烬说。
皇轩烬愣了愣,随即又笑:“我骗他的。”
“人我们已经带到,无论你是否要把他留在身边我都必须要回去复命了。你杀了他也好,把他扔在荒郊野岭也随你意。”
断竹走了,皇轩烬蹲在地上看着混过去的龙承琀,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像个老好人了,怎么一个两个都逮着他欺负。
他抬头撩起眼看着身旁呆呆的朱镇明,“和你一样,是个傻子。”
“把他背起来吧。也算再全了你一个忠臣之名。”他站了起来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从此地想要去鸠尾河山路崎岖,但若是随漕运之船顺着运河而下不过数日。
皇轩烬在邢阳港口找了艘漕运之船,管事的人看龙承琀和朱镇明都像是有点力气的,虽然看着不怎么聪明,不过也就留他们在船上做事了。
他拱着手巧笑道,“多谢大人了!”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我就个招工的。去吧去吧。”管事的人挥了挥手,“你看上没什么力气,去厨房帮工吧,是个好差事,有几位富商随船而行,说是要见见鸠尾河风光,你去小心伺候着。”
“哦,船上还有几个色目人,听说是从亚瑟帝国来的,你可千万别好奇去多瞧,给人得罪了。”管事的人仔细吩咐着。
皇轩烬连忙点头,“多谢照顾小的了。”
晚间船上行夜宴,厨师耍着蓑衣刀法切着一条黄瓜,皇轩烬候在厨师旁边,抓了一把没炒过的花生。
“听说那几个色目人搭船是要来找人。”几个负责端菜的小厮低声嘀咕着。
“来这里找什么人啊,让他们去鸠尾河里捞算了。”
“该上菜了!”厨师把蓑衣的黄瓜摆在烤乳猪旁边,把盘子递给皇轩烬,“第一天来的吧,可要小心伺候着!惹怒了船主可不是什么容易过去的事情。”
皇轩烬连忙点头。
船主名叫沈三石,近几年来因为和西陆的生意发了不少财,与不少西陆的商人都走得颇近。
皇轩烬捧着那盘烤乳猪低眉顺目地去上菜,他记得这艘船就是虞渊城主在花灯节上游湖的船,居然还真有人买了回来。这艘船的内部是日夜燃烧着夸父血的祝融炉,如今只能按照最低功率在内河中航行,还真是如同沉香烧炭。
空气中是柳木香的气息,河上空气潮湿,柳木香性干,与潮湿的雾气混在一起倒是十分相宜。
他撩起了帘子,抬头就看到了坐在侧座上的男人。
他笑了笑,动作僵硬地放下了帘子。
这……才说过再见即生死就见面,不太好吧。
他撞上了旁边的柜子,花瓶中的水洒了他一身,然后他连忙拉住一个刚送完菜的小厮,“大哥,我这衣服湿了,不好见客,您帮我送一下吧。”
小厮颇为嫌弃地看着他一眼,但最终还是帮他送了上去菜。
“衣服湿了就赶紧回去吧,江上天冷,生了病可不是好受的。”小厮送完菜半是嫌弃半是关切地说。
“我再看看,小地方来的,没见过这么吃晚饭的,我见识见识。”皇轩烬说。
他扯过雾绡纱的帘子偷偷往里面看着,旁边的小厮拽了拽他,“别这么没出息。”
他连忙回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里面瞅着,维希佩尔的精神看上去不太好,但仍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唐德在他身边和主座上的沈三石寒暄着,看打扮像是西陆的商人般。
沈三石一身青衣,不着丝绸重锦,不像是富商,倒像是个风流的雅士。
有舞女在堂中跳着舞,皇轩烬偏过头瞅了瞅,当中有个女孩像是不熟悉动作一样总是比其他人慢上一个拍子。
沈三石突然拍了下案,“跳成这个样子,也敢出来见客吗?”
“完了,兰姑又要挨骂了。”小厮在他旁边说着。
皇轩烬回头看着小厮,小厮继续跟他说道:“那个兰姑是个罪臣之女,被卖为官妓后被老爷买了下来。老爷让人教她绿腰,她总是不肯学,说什么靡靡之乐,辱没世家。”
其余的舞女都退下了,只剩下了兰姑跪在了大堂上,女孩的脸干净清秀,却偏偏生了一双挑眉,看上去有几分倔强,不讨人喜欢。
“一个绿腰,就学不会吗?”沈三石揪着案上的葡萄。
“绿腰之舞,非为雅舞。”兰姑拧着头回道。
“雅舞,什么算雅舞,我看你啊,是被你那个罪臣的爹爹教傻了。”沈三石嗤笑了一声。
兰姑低着头不肯回答。
“你说你不学绿腰舞,那我留你何用。”沈三石凝眉看着兰姑。
“我会羽舞。”女孩突然抬着头看着沈三石,目光执拗。
羽舞是东煌“六雅舞”之一,只有官宦之家的子女才能习之,但六雅舞动作颇难,曲词深奥,能习会的少之又少。
据传当年勾陈女帝还是皇女时曾于明堂亲行羽舞之祭,皇轩九阴执剑守于前。
红绸漫天的明堂内,女孩白衣执羽。祭后三年,国内风调雨顺,社稷安稳。
但自流火之乱后,东煌不重文舞之祭,加之六雅舞实在难舞,会六雅舞之人越发少了起来。
“那便为羽舞。”沈三石从花瓶中揪过一根白色的鹤羽扔了过去。
“这……乐坊之中也无人会弹羽舞之乐啊。”一旁的管家连忙说。
“我会。”沈三石却说,“羽舞之乐为清乐,我当击碗以和。”
他抽出两根白玉筷握在手中,调侃般看着兰姑,“只是不知,你能否跟得上。”
“我自幼学羽舞,你便是以指击节我也跳的来!”女孩捧起了被扔在她面前的白色鹤羽。
唐德在一旁自顾自地饮酒,若是平时他还会颇有心思地说上几句,看上一出好戏。可如今维希佩尔受了重伤,他能分出来精力和沈三石寒暄便已经令他心力劳累。
他看着身边的维希佩尔,维希佩尔仍旧在闭目养神,但他知道这几天维希佩尔一直在放出那些乌鸦搜寻着皇轩烬的踪迹。
沈三石轻笑着敲下了冰裂纹的青碗。
女孩和着击碗之声跳了起来,她本算不得太漂亮,可当她执羽而舞却像是白雾山上的神女,端肃而美。
皇轩烬当然也学过六雅舞,但是皇轩家向来不重这个。和许多贵族相比,皇轩家更像是一个传承了八百年的暴发户。皇轩家言则开国公如何如何,可开国公底子上就是个打鱼的。他八十万铁骑纵横山河,可据传他最爱的披风花团锦簇,颇像是个没有见识的农家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