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了件云锦单衣走在宫中的白石路上,像是一只夜里行荡的鬼。路上遇见几个小太监,向他默然行礼,他挥了挥手。
接云亭旁是流云池,他蹲在池水边看着在水里游着的男人。
月色下这幅风景很难不让人心生旖旎,或者说心生邪念。
但他就只是蹲在旁边看着月色如水,看维希佩尔的银发如锦缎。
跟个偷看织女洗澡的牛郎一样。
一众朝臣本来窝着一口气要弹劾他把持朝野,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几个月下来这些大臣发现他也无心朝政,没个正行,于是改开始弹劾维希佩尔是祸国妖妃,皇轩烬要是把他留在身边迟早要乱事情。
个个言语诚恳,恨不得以死明志。
然后一到开小会的时候,个个在维希佩尔面前噤声不敢言。
他怕这个小会再开下去,这帮大臣就要齐齐弹劾他是维希佩尔身边的祸国妖妃了。
他叼着一根草在这颇为猥琐地看着美人出浴,把鞋袜脱了踩进水里。维希佩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了他身边,维希佩尔游近了之后,他看清维希佩尔身上还穿着件银色绸衣,只是被水打湿以后沾在了身上。
他觉得维希佩尔就算是祸国妖妃,也是个知廉耻的好祸国妖妃。
他把维希佩尔的头发撩到肩膀后面,突然明白了昏君的感受。
祸国就祸国吧。
他的美人都这么好看了,亡个国算什么啊。
维希佩尔趴在皇轩烬身边的青石岸上,“怎么,睡不着吗?”
“你不在我身边,我能睡得着啊。”他连忙谄媚地说,不像昏君,像妖妃旁边的小厮。
“我走的时候可是看你睡得很好。”维希佩尔说。
“那是殿下的余威犹在,还能慰藉这我,这不,你走的一久我这是夜不成眠。”
皇轩烬跟自己说,为了美人,做小伏低不算什么。
维希佩尔握着他的脚踝把他的脚从水里拎了出来,然后搭在自己肩上,“夜里水凉。”
“你半个身子都在水里。”皇轩烬说。
“我和你不一样,我的体温比正常人低一些,你应该清楚的。”维希佩尔说。
“清楚清楚!”
“殿下你怎么大晚上在这里游泳啊。”
“我走的时候你睡得太好,不忍心弄起来。”维希佩尔把他腿上的裤管向上卷起来了一些。
皇轩烬看着维希佩尔越看越觉得维希佩尔温柔又贤惠,是个心疼他的祸世妖妃,没细想维希佩尔的话。
“没事,你下次想出来把我叫起来就行。”
“华阴的事情你想怎么办?”维希佩尔突然问,他知道皇轩烬最近这天看上去不着调,但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我觉得很有可能是赫尔和芬里厄。”皇轩烬踩着维希佩尔的肩,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恩。”维希佩尔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很有可能想要再进行一次‘仪式’,以百万魂魄为代价的仪式。”
“我不想居庸关的事情在华阴再次发生。”皇轩烬把腿放了下来,沾着水的赤脚踩在雕着莲花纹的青石板上。
他像是个捉鱼池塘边的少年,可他想着的却是百万人的性命。
“华阴地处关中,附近人口众多,一旦发生什么后果不堪设想。”皇轩烬说:“我准备再亲自带天权将军和虎贲将去一趟华阴。”
“半个月前我让西文和德尔科带着圣殿骑士过来华阴。”维希佩尔说:“算时间也应该到了。”
“殿下,这里可是东煌!”
“放心,只有圣殿骑士而已,不过百人。”维希佩尔说:“主力还是要靠虎贲将,但圣殿骑士好歹一直对付戒灵。”
“殿下,你就一直待在我这里……不会有事情吗?”他知道维希佩尔只是亚瑟帝国的执政官,他的权力是元老院赋予的,而很多人选他甚至并不是心甘情愿。
一国的执政官离开这么久绝对会出问题的。
“我想好了,等我处理完一些我必须处理的事情,我就卸任。”维希佩尔说。
“殿下!”皇轩烬惊呼。
维希佩尔摇了摇头,“我花灯节那天在说书先生那里还听了一会话本,和皇轩九阴有关。”
……
皇轩九阴,那个少年的名字来自眠于钟山的山神烛九阴,开目为昼,闭目为夜,呼吸吐纳间便是日月明晦。
可皇轩九阴却是个怯懦软弱的少年,那年春日,他随父亲去往长安。
京中的皇子公子有的想要拉拢他,有的看不惯他,皇轩家便是再怎么,他也是京城公子圈外的人。何况他天生一副好欺负的样子,眉目清淡。
那些皇子公子纷纷来灌酒,他酒量不行却又不敢拒绝。
正当整个人要醉倒的时候,突然手中的杯子被夺了过去。
“什么酒?”那人似乎尝了一口,“花雕啊!好酒!来,本宫陪你们一轮!”
他抬头,是个着白云桃花齐襦裙的女孩。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木兰围猎,在他眼中像是一场众皇子的比拼,他无意和他们争,找了个角落待着。
那天的围场中却不知怎么闯入了一只猛虎,他在的地方是个偏远地方,本就不多的京中的公子纷纷跑走了。他摸上了手中的配剑——烛九阴。
他自己也在打颤,但他是皇轩家的少年。
皇轩家的少年天生就该是英雄。
他惊慌地挥剑,未中。他闭上眼,想要至少死得像个男人。
再睁开眼猛虎却倒落在了他身前,脖颈上插着一根雕木兰花银簪,白云桃花裙的女孩已换了一件白锦黑革猎装。
衣上染血。
“我叫清河,是个公主。”她把沾满鲜血的手伸给皇轩九阴。
“我和宁皇后学过几招。”清河公主说。
宁皇后是皇轩九阴的姑母。
他背着猛虎去到宴会上时,众皇子公子正结算着猎物。
“二皇子鹿一匹,兔子十二只。三皇子火狐三只,兔子十五只……”
“皇轩家的少爷猎了一只云纹虎!”女孩从林中走出朗声道,她拎起染血的猎装裙摆像是世家公子一样向宴上众人行礼,身后背着老虎的皇轩九阴倒像是她的小厮。
皇轩九阴回到了金陵,当晚他跪请父亲为他向清河公主请婚。
他父亲皇轩弈天颇为豪迈地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子的儿子终于变成男人了!
皇轩家的少年当然要娶一位公主,无人质疑这场婚事,整个金陵和长安的人都以为这件事妥了。
三百年来,能让整个金陵街头巷尾都欢田喜地议论纷纷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皇轩家的少年娶亲,一件是皇轩家的女儿嫁人。
可清河公主不愿意,她割下了及腰长发,她说她不愿意。
金陵的宅邸中,皇轩九阴握着女孩的断发说,好。
后来清河公主嫁给了京中一位公子,后来她的丈夫死了,她被敕封为清河皇女。
那意味着她和其它皇子一样有着帝位的继承权。
她嫁给京中的公子只是为了不离开长安,她还要在这里夺取她想要的东西。
同年八月,清河公主南幸金陵。她去见了皇轩九阴。
她说她需要一位将军。
他说,好。
于是那个怯懦的少年变成了东煌的将军。女孩成为了东煌第一位女帝,帝号勾陈。
她做的很好,她说她当年便站在丹樨的下面看着她的父亲。她觉得这个位子属于她,她能做的比她的任何一个哥哥都好。
所以她要这里,因为她是最适合的那一个。
而皇轩九阴一生征战,未有妻子,他说他若战死,他的弟弟就是下一任家主。
所有人都忘记了他曾经的怯懦,像是他从一开始便是挥剑斩尽一切的将军。他一次次死里逃生,他将东煌的边疆划至百越。从南疆离开以后他又去往北莽。
途中过长安,他写了一封信送与朝廷,详记战事,只在最后说,问陛下安好。
那场北莽之战后世皆知,他斩尽了北莽百万户。
战役结束后他去往长安,宫中众人皆颤抖退避,他身上的血腥气重的吓人。
他身上血腥气是洗不掉的,纵是洗掉,一个斩尽百万蛮子的人也只该出现在话本中。他可以被称为英雄,却不该靠近世人。
那年长安,将军卸甲面圣。
“北莽已定,天下皆安。”他隔着红帐问当今的圣上,“陛下是不是不缺一个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