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将军是我第一个拜访的人。”
“赌局已经要开场,少主连自己的筹码都不清楚吗?”将德像是觉得有些荒谬一样说。
“因为我会压上所有的筹码,所以没必要清楚。”皇轩烬抬起头看着将德将军,眼中像是有白山黑水。
那个少年大部分时候都像是没睡醒一样,就算是今天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没太有什么精神。
他明明是来求援的,来让将德将军帮他的,可他却又一副疏离于世的样子。像是还要认真想一想该怎么和这个世界,和别人好好相处才肯醒过来一样。
可他一旦认真起来,却让人想起当年的那个女人,明艳得近乎锋利。
金箔玫瑰,艳也伤人。
“那你又能给我什么呢?一旦选择了站在少主这面,可就意味着要和那些旧贵族决裂了。”将德将军说。
皇轩烬想了想,然后摊了摊手:“我没想过。”
“不过我刚才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我现在的确没什么能给将军的。”
将德将军哑然失笑,这么多年,在政治上他倒也真没见过像皇轩烬这样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愚蠢的人。那个少年会在众人谈判的时候自己跑去看着黄昏啃面包。
或许以他的智商他本就该安安心心地啃着自己的面包,站在暴风眼的安静处自己一个人发呆。
可如今,他要走进这暴风最猛烈处了。
他手中的面包就要被卷跑了!
想到这里将德将军突然又笑了起来,他想那个少年会不会傻傻地去追自己的面包。
还是会委屈地待在原地,看着面包被越吹越远。
“少主请回吧。”将德将军直接开始赶客了。“你还未告诉我,你会不会站在我这边。”皇轩烬皱着眉头问。
“少主既然已决定全力以赴,又何必在乎筹码。”
皇轩烬离开以后,蒙顿尔走进了房间,坐在了沙发上,“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关于帝国少将的问题。”将德将军说。
“女王陛下不会真的想让那个家伙当少将的吧。”蒙顿尔一脸惊讶地说。
“他,他……”蒙顿尔憋了半天说:“他是个白痴啊!他脑子有问题的!”
“蒙顿尔,我曾跟你说过的吧。第二次黄昏之役后,北境被封锁了半年。因为在那场战役中,我们没能在芬布尔之地挡住异兽的入侵,那些异兽突破了我们的防线,自封锁线后的北境平民在近乎全部死亡。”
蒙顿尔点了点头,“我看过了那场战争记录,的确惨重,但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军方已经尽力了。”
“不,我们没有尽力。”将德将军突然说,他鹰一样的眼中像是闪着一点泪。
羞愧、自责、愤怒。
他闭上眼仿佛仍能看见他们撤回北境后看到的遍地尸骸,撕咬着人肉的异兽。
“因为在东方的防线,有一位将军仅以二十万人,便守住了他们的长城。而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他们所面对的是数倍于西陆的兽群。但他们用二十万人守住了我们七十万人没有守住的……”
蒙顿尔看着将德将军像是有些呆愣,他从未听过他哥哥提起这些事情。
他知道他的哥哥自从那场战争后便开始常常夜不能寐,深夜梭巡在长廊中,但却始终不知道他的哥哥一直藏着这些事情。
“那位将军便是皇轩烬。”
将德将军说。
鬼魂上校之死、蔷薇十字教堂刺杀、诸王的盛宴、火海之袭、血沙之叛、第二次黄昏之役。
那个少年所经历的,所成就的的随便拿出来一点便足以让人留名青史,记为英雄,可惜……他是皇轩烬。
“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西陆的男孩十九岁成年,而你们还未登上舞台,那个少年却早已经退场。”将德将军说。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蒙顿尔离开以后,男人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清晨蓝紫色的天际。
他放下了窗帘,从酒柜里拿起了一瓶酒,在桌子上倒了五杯酒。
在那场第二次黄昏之役的最后,他选择了撤退。
保存战力乃是将领所该为。
可到最后,他的四名从官还是死了,死在了北境的村庄里。
他觉得他没有做错,有舍有得。他是政客,是将领。
可后来他听说有个东煌的少年以二十万人守住了长城。
他觉得荒谬,怎么可能呢。
他想知道那个少年时怎么做到的。
可他不敢问。
鲜血狰狞,被屠的村庄。他不该如此无能。
“这就是你的兵法吗?”黑暗中男人说:“不看自己有多少的筹码,直接押上一切。”
08
两日后,圣蔷薇宫殿。
鱼贯的侍女捧着华美的托盘走入帘幕后的梳妆间,伊莎贝尔一边挑着绣花花色,一边用手指在盘子里拿着裹砂糖的树莓。
“就这个,嗯……这个样式也不错,拿过来让我看。”伊莎贝尔说。
皇轩烬从一堆绫罗中挣扎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姐,我们不至于吧。”
“里子可以输,面子绝对不能输!”伊莎贝尔坚决地说:“来,这几件你去换上,圣餐礼安德烈那小子也回来,我绝不会允许他在帅气程度上超过我弟弟的。”
“姐,你是已经放弃我了吗?”皇轩烬歪在美人榻上说。
“不是放弃不放弃的问题,就是我不放弃。你说可能有六位大臣都站在你这边吗?”伊莎贝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皇轩烬。
“既然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要在宴会上宣布让我当少将啊!你忘记自从你祖宗签了《大宪章》之后,伐纳王室就已经说的不算了吗?”
“一时气盛嘛,宴会上灯光闪闪的,我身为女王不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怎么说得过去,谁能想到白金汉侯爵居然真的敢联合众臣反抗我。不过也是,毕竟我这次撤掉了红衣主教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个威胁,他们估计是在做最后的反抗!”
“你直接想办法撤除《大宪章》不就好了,重新夺回你该有的权力和荣耀。”皇轩烬笑的一脸奸诈,像个吹耳边风的弄臣或者太监,“这一切本该都是你的!”
“不行。”伊莎贝尔摇头。
“为什么?”
“从长远来看大宪章对伐纳是有好处的。它限制了君主的私权以及私欲,权利终归不能归于一人。”
“你看过雪吗?”伊莎贝尔突然问。
“当然。”
“可当你只是站在圣蔷薇宫殿的中庭中,隔着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外面的雪的时候。你会觉得这场雪和你毫无瓜葛。”伊莎贝尔看向窗外,仿佛在看着落雪的古尔薇格广场。
“你能看见雪落下,能看见遍目的白色。可你感受不到雪的寒冷,没有办法看见雪落在你的手上会慢慢融化。”
“这场雪和你毫无瓜葛。”
“王室在这巨大的宫殿待了久了,他们的生活便只有这座宫殿,他们能看见窗外的雪落,但雪落对于他们便只有落下的浪漫,没有寒冷和融化。”
“所以,伐纳需要更多的人,权利的顶端需要更多的人,那些人涉过古尔薇格的广场而来,他们会明白外面的寒冷。”
“往后,在这座宫殿里还会有更多的人,那些人见过皇后大道泥泞肮脏的雪,见过北境冰封万里的雪,见过雪中冻死的人,见过雪中飞过的鸟。”
“王室分出了他们的权利,于是伐纳看到了更多。”
“总的来说,你想表达什么?”皇轩烬看着伊莎贝尔皱着眉问。
“我想说的就是,《大宪章》还是有着它的必要性的,因为不是每一个君主都和我一样——英明神武。”
伊莎贝尔微笑着说。
“行吧,那我英明神武的姐姐,你是打算放弃我了吗?”堆在一堆衣服中的皇轩烬问。
“实际上,是的。”伊莎贝尔点头。
“陛下,弗拉梅尔阁下托我交给皇轩阁下一封信。”门外的侍者突然说。
伊莎贝尔接过信,撕开了信封。
一面只有一句话。
——愿为您效劳。
纸上盖着弗拉梅尔家族的家徽。
皇轩烬愣住了,他不记得自己和弗拉梅尔有什么关系。
他接过信,想起了机械垃圾场老头的葬礼上,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
戴着的家徽,和纸上的印章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