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脖颈在芬里厄手中缓缓折断。
在月色下,他眼上的白布翻飞着。
他觉得他忘了很多,可却又突然想起来很多。
他想起金陵那个总是给他留一份花雕酒的沽酒女。
这次回去的话,娶了她吧。
她的酒很好喝,她的酒窝也很醉人,就连算不清的帐都让他觉得很好。
皇轩烬,别让我后悔,我没杀你。
你可……是个大单子。
09
夜色散尽。
子尘抬起头看着无数的尸体。
异兽的、边军的、皇轩家的。
天光照过无数将剑刃插入土中的残尸。
他们的头颅仍旧朝向天空。
鹿蜀扔下了手中的弓,从城墙上跳落。
她像是跋涉过泥潭一样走过无数的尸堆。
目光空洞。
最终,她在断崖下看到了那个眼上系着白布的男人。
身体近乎全部粉碎。
“啊!!!”
鹿蜀绝望地跪在了地上,尖锐的喊声划破天幕。
她的喊声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10
暮色,城门。
“放我们出去!”
“我们要出城。”
“怎么回事。”子尘看着城门处推嚷着的众人说。
“他们想出城,但贪狼将军下了封城令。”守着城门的将士说。
“大人,让我们走吧!昨天晚上的异兽你们也见着了。都闯进我们院子里了,要不是被几个边军杀了,指不定死多少人呢。”
“这地方,我们没法待了啊……”
“大人,让我们出城吧。”
众人的吵嚷声乱作一片。
“不能出城,将军有令!”
“这城守不住了啊……”
“那东西不是人能对付的啊……”
“让他们出去吧。”子尘突然说。
“烬少主?”守城的人愣住。
“应该守住这城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子尘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众人争抢着从城门闯出。
“不仅是百姓,所有守城的将士,想走的,也可以走。”子尘站在城门旁说:“毕竟你们比谁都清楚,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用担心律法,我们面对的东西早就不是人能解释得了的。”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身披轻甲的少年。
少年很瘦,看起来有些羸弱。
像是白瓷一样。
这样的少年不应该出现在穷苦的边关,而应该在好花好月好风光的江南。
可少年的目光却始终坚定地看着众人,像是不准备更改自己所下的命令。
“如果有谁要走,留下手中的兵刃就是。”子尘说。
“烬少主,你说的……”
“我乃八百里皇轩家的皇轩烬,我说的话不会更改。”
两把枪被扔在了地上,“对不起,烬少主。”
守城的士兵低着头走出城外。
一把把剑被扔在了子尘面前。
他们是逃兵,但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
他们不想把命折在这边远的长城。
居庸关,徙居庸徒之地。
他们本便只是些流民罪徒啊……
何苦为了些怪物死在这种地方,他们的家人还在别的地方,等他们回去。
“喂,那把剑不要了的话,给我吧。我的豁口了。”靠在墙边的夫诸,对着刚要扔下剑的张守才说。
“你不走吗?”子尘看着夫诸,夫诸的右臂已经重伤,刚打上一圈圈的绷带,留在这里只能是死。
“少主……我们没能守住金陵,可总该守住这长城的。”夫诸抬起头看着子尘说。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十五六岁,眼中有着少年人的清澈。
居庸关,徙居庸徒之地。
自金陵城破之日,皇轩家便皆是戴罪之人……
“给你,你个不要命的。”李守才像是要扔掉烫手的剑一样,把剑扔给了夫诸。
夫诸接过剑,拔|出剑刃看了一眼,“还不错。”
他拎着剑,扯下晾在树枝上洗净的皇轩家额带,走上女墙。
他们没把命交代在金陵,如今就该交代在这居庸关。
其他靠在墙上擦拭着剑刃的皇轩家众人也依次扯落树枝上洗净的额带。
该换班了。
他们走上蜿蜒的女墙。
当他们走过,仍有无数烙印着逆双剑纹章的玄色额带在树枝上翻飞。
——那些是属于死者的。
这破落颓败的城池中,所有人皆是以赴刑为任的亡命罪徒。
“天将夜!”
第144章 漠北望
11
居庸关, 夜。
“象罔身上的伤有刀伤,而且他的脖颈是被人捏断的。”鹿蜀对子尘说。
“也就是说, 关外有人。”子尘抬起头看着鹿蜀,“什么样的人能在异兽堆里活下来?”
鹿蜀没有说话
“这一切, 都是有人设计的?”子尘咬了咬嘴唇,像是仍能感受到口中血腥的气味。
“恩,这件事情, 要告诉别人吗?”鹿蜀问。
“先不用。”
“少主,璎珞公主要见你。”相柳在门外说。
子尘点了点头,披上裘衣。
房外整个城池中都燃着爎火。
“很早之前,我们的祖先就是靠着篝火在野兽丛生中活下来的。”相柳看着那些燃烧的火焰说:“如今, 我们好像又活回去了。”
很久很久之前,我们拿着火把从蛮荒中走来, 可一回头, 我们好像并没有走出去多远。
子尘看着蜿蜒长城上都点着灯的瞭望台,像是炉灰中未熄灭的火星。
“至少我们现在学会了烤肉。”他看着相柳说。
走到璎珞公主的房前,子尘很久都没能推门进去。
“怎么, 不敢去见公主了?”相柳打趣地问。
“公主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子尘摇着头笑了笑说。
屋内点燃着九枝烛灯,层层帷幔之中公主的身影绰约而模糊。
帷幔旁的大监手执拂尘。
公主身着五重衣,华美凤冠上的步摇隔着轻纱微微晃着。
“臣皇轩烬拜见公主。”子尘抬手行礼,他一身裘衣, 看上去倒像是个温润世家的公子。
帷幔中的公主缓缓点头,步摇轻斜。
“公主召臣可有事?”子尘抬起头看着帘幕中的人问。
“我听闻,昨夜有异兽。”龙璎珞的声音仍旧是那样, 轻的像是雪落。
“是,所幸边关中将士力战,异兽已经除去。”子尘说。
“恩。”女孩又点了点头。
她没问边军什么情况也没问起异兽什么样子,也不像那些懂点世故的说些封赏。
那个女孩向来就是这样,乖乖的,待在一旁,话很少。
于是你甚至会忘记她还等在那里。
“北祭究竟是怎么回事。”没等龙璎珞先开口子尘便直接问道。
“那是父亲的决定,我也不是很明白。”女孩乖乖地回答,“但他不信任我的皇兄们,于是他让我一定要亲自来这里完成北祭。”
“那圣上都吩咐你做什么。”子尘问。
“我只要在这里直到北祭结束就好。”龙璎珞回答。
“公主殿下,我希望你能尽快离开居庸关。”子尘看着女孩说。
女孩却摇了摇头,“我要等北祭结束才能离开。”
“北祭什么时候结束。”子尘继续问着女孩。
“春分之时。”
“北祭结束之后,我希望公主殿下立刻离开这里。”子尘说。
“好。”女孩点了点头,像是个白瓷娃娃一样。
“殿下,臣告退。”子尘闭上眼说。
少年转身。
“烬哥哥,你真的不来娶我了吗?”
女孩突然倒落在层层帷幔中,她近乎绝望地攥紧高床之上铺设的锦缎。
发间的金钗步摇碰撞摇晃。
你看那个女孩,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想着的却还是只有这些。
那是她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等的。
一直等到了十四岁。
龙璎珞抬起头,透过层层的帷幔看着身披轻裘少年。
泪水流过梨花妆。
“公主殿下,我不会是你良人的。”少年推开屋门,走入荒凉漠北的夜色。
12
“心情如何?”等在屋外的相柳问子尘。
“你说什么?”子尘皱着眉问相柳。
“去见一个差一点成了自己媳妇的人,还是整个东煌的公主。这个心情,我有点无法想象。”相柳摇了摇头,“这样吧,你请我喝杯酒,我就勉为其难地安慰安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