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意在皇轩家待着,于是就经常一个人在金陵的三十六街里游荡,一个人看着那些笙歌繁华处。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去,他只是一个人不停地在金陵的街巷间穿梭。
而每一次都会是象罔在那些街市中找到他,然后跟在象罔身后的毕方就会跟他说:“烬少主,该回家了。”
然后毕方就会背着他飞奔在金陵的街巷之间,带他回皇轩家。
……
硬木制成的轻云艇行驶在海上的迷雾中,毕方在船头撑着船,象罔像是鹤一样立在船尾,眼上的白布在风中飘摇。
子尘有点不安地问毕方,“我娘……还好吗?”
“家母回来之后一直在床上养伤,醒来过几回但大多数的时候都在昏迷中,不过司家公子说没有什么大碍,家母受的伤只是看着吓人,但都没有伤及筋骨。”
“那就好。”子尘说,他看着远处的迷雾,“皇轩家是被亚瑟帝国俘虏了十几个人吗?”
“恩,在逃离西域荒漠的时候有一部分人留下拖延亚瑟帝国的追兵,应该是被俘了。”毕方回答。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子尘看着迷雾中的天色却像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样。
“少主,有几起伐纳军官的遇刺事件不是我们干的,那是你做的吧。”毕方有些憨厚地笑着说,“我们知道你虽然没和我们在一起,但你始终是皇轩家的少主。你没忘,我们也没忘。”
“毕方叔,我……”
“少主回来就好。”毕方撑着船轻声说,灰白色的雾气中那个粗糙的汉子除了笑仿佛什么也不会一样。
……少主回来就好。
所有的离开终点都是归来。
所有离家的少年也终将回家。
“已经能看见太一号了。”
毕方看着在迷雾中缓缓出现的巨大龙骨船说。
太一号核心的祝融炉内昼夜不停地燃烧着银色的巨渊之银,从船侧的排气孔中排出的蒸汽像是浩然的云泽。
整艘太一号像是神话中安静蛰伏在海上的海兽。
船上狰狞的青铜饕餮纹逐渐在迷雾中浮现,像是野兽的獠牙露出。
子尘从船上缓缓站了起来,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在海风中单薄而瘦弱。
“毕方叔……”
他看着毕方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猛然的一个巨浪瞬间打来,子尘还在迷茫中,完全没站稳,一个失足从船上掉了下去。
毕方听见子尘叫他,一个回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他迷茫地看着船上。
“掉下面了,连挣扎都没有,估计已经沉底了。”象罔指了指海面,“还有,少主不会水的。”
“那你不下去救!”毕方吼道
“我也不会水。”象罔坦然道。他还没等说完毕方就扑通一声跳进了海里。
象罔仍旧如鹤般立在船尾,看着远处隐在迷雾中的太一号。
蛊雕抱着手上的剑等在巨大的太一号甲板上,他估摸着时间毕方也应该带着少主回来了,他有些焦急地踱着步子。
他旁边的云澜正拿着黄铜的千里眼,不停地看着远方的海面。
“过来了!过来了,我看到轻云艇了。”云澜突然猛拍着蛊雕说。
“拿来,拿来。”蛊雕抢着云澜手上的千里眼。
“等等,等等。马上给你。”云澜躲着蛊雕说。
“等你给我少主他们都到了。”
“等等。”云澜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拿下千里眼,揉了揉眼睛,眨着眼看着远方,然后又架起了千里眼,“少主……好像,掉水里了。”
“什么!”
“烬少主……好像掉水里了。”云澜拿着千里眼愣愣地看着远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蛊雕的配剑就被推到了他怀里。
“烬少主掉海里了!”
蛊雕像是要拼尽全身力气一样大声喊着,嘶喊声破开海上重重的迷雾。
然后就扑通一声跳入了河中。
云澜抱着手上的剑,次第的扑通声在他耳边响起,几十个皇轩家的汉子在巨大的太一号甲板上像是下饺子一样纷纷跳入水中。
甲板上乱成了一团,皇轩家的死士们会水的跳水,不会水的也跳水。
剩下像云澜这样的就在甲板上奋力地指挥着。
云澜拿着千里眼,踩在船栏上,大声指挥着救人的皇轩家众死士:“在那!在那!”
等子尘被皇轩家的众死士打捞上来时,已经差不多没了半条命。白色的衬衫湿着黏在身上。
他站在甲板上不停吐着海水,完全没有半分皇轩家少主该有的尊荣高贵。
他抬起头看着也大半全身湿透,正在甲板上喘息着的皇轩死士。
皇轩家虽然位处金陵,临近海边,但也有大半不会水,这么一通下来,也都被折腾的不行。
他看着所有人,还没等说些什么,皇轩家猩红色的战旗却突然被扯落!
他抬眼只看见漫天的一袭猩红落下。
绘着逆双剑的战旗在海风中烈烈而响。
猩红色的皇轩战旗缓缓覆落在单薄的少年身上,像是如血的残阳加身。
“恭迎少主!”
他身后的汉子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话一样!
这句话,他们已经等了太久。
“恭迎少主!!!”
皇轩家的众死士手执着配剑齐齐跪于那个少年面前。
他们嘶吼声像是沉睡了万年的野兽苏醒然后用尽全身的气力在天地间嘶喊。
他们在等着他们的幼主归来。
他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而如今,他们的少主归来了!
皇轩家的少主回来了!
少年握着身上猩红色战旗的边缘。
猩红的皇轩战旗在海风中上下翻飞着,在无数场战役中,这面战旗曾是百万皇轩死士冲锋血战的方向。
无数人为了这面战旗拔剑赴死,无数人用他们的鲜血将战旗染红。
而如今,这面战旗身披于他的身上。
有人敲响了船上那面很久未曾敲响过的夔鼓。
那个人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敲响这面鼓,像是要向漫天的神明告知他们的少主回来了一样。
那是只有在皇轩家的礼魂祀才会被演奏的祭乐。
吉日良辰,桂酒椒浆,疏缓节,陈竽瑟。众人手中执着的琼枝,偃蹇而舞的巫女。
所有的一切只为迎接。所有的人都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那是献给东皇太一的祭乐,可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对。
少年身披着猩红色的皇轩战旗,他从跪拜的众人之间缓缓走过。
他们手中执着剑,他们是皇轩家赴死的战士。
如今他们终将为之奋战的少年回来了。
子尘走到跪拜的众人末尾,敲击着巨大夔鼓的重明击落那曲祭乐的最后一个鼓点。
他记得重明曾经是他父亲的侍臣,以往他每次被毕方带回家的时候,重明就会站在他父亲的身后轻笑着看着他。
而这一次,当重明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敲落最后一个鼓点后,他扔掉了鼓槌,转过头看着那个披着猩红色战旗的少年。
他的眼神像是隔着一场隔世经年的梦。
“烬少主,……欢迎回家。”
……
02
夜晚,太一号安静地行驶在辽阔的海域上。
司天命正靠在船栏处,身上月白色长衫被海风吹起,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子尘走到了他身边和他一起看远处的大海和天际皆成暗蓝。
“舅舅,接下来该怎么办?”子尘问司天命,他黑色的眼像是和远处的海面一样泛着雾气。
“还不太清楚,本来是想要在西域趁着那场宴会把维希佩尔杀死的,连伐纳帝国都弄来我们这边了,可谁知道猎骄靡竟然临阵倒戈,害得我们差点全死在那场宴会上。不好办啊,不好办。”司天命把扇子拍在手上说。
他的语气像是很苦恼一样,可神色却半分焦虑都没有,仍旧是那副天塌下来皆与我无关的超然神态。
子尘猜到皇轩家走到现在大多的计谋应该就是他旁边这位仙风道骨的舅舅想出来的。
算命不假,可司天命真正擅长的是算人心。他看似说的是天地玄黄,心里想的可都是纵横捭阖,铁扇一敲便是樯橹灰飞。
如果是他那位宁折不屈凛然嚣张的娘亲,恐怕直接就向亚瑟伐纳两国宣战,然后拎着□□杀到阿斯加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