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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定王大婚。
皇帝终于有了笑容,乐陶陶和贵妃等着后日见儿媳。
岳金銮虽是宫里养大的,但王妃们婚前都要被宫里姑姑们教导,宫里也象征性给岳家送了两个。
姑姑们都是宋尚宫手底下的人,同岳金銮见过几回,也只晓她何等娇蛮,名义上教导,私下里谁也不敢吱声,宫里的规矩,只怕岳金銮比她们还懂些。
温采采拉着岳金銮的手哭了一天,岳老夫人也跟着哭,温采采带岳金銮去见了温家老夫人,三个人哭成了一团,留下几个男人很是为难,心里酸溜溜的,却不知道要不要跟着哭。
待哭过了,岳昭凝重的拉来眼儿红红的岳金銮。
从前那么小的小豆丁,出生不久在襁褓里软软一小团,如今都长成大闺女,要嫁给人家当妻子了。
岳昭这个厮杀战场都没轻易弹过泪的铁血将军,忽然吸着鼻子哭出声来。
“阿柿,若是定王欺负你,回来找爹!”
岳金銮安慰完娘亲安慰父亲,忙成小陀螺,“他不会的!”
岳昭哭着握紧拳头,“他最好不会!他要是敢,你就回来,我找他爹说理去!他爹不听,咱们就和他家和离,爹养得起你!”
岳金銮:“爹,我们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第七十三章
夜里岳金銮挨着娘亲睡。
明日大婚, 夫婿是意中人,这是好事。
她与秦恕抱也抱过、亲也亲过,知根知底, 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了解对方的人。
岳金銮还是睡不着。
她枕着温采采的颈窝,看床幔外的烛油柔柔溢出蜡柱,凝出羊脂白的蜡泪,火苗一闪,她的心也跟着一晃。
漆黑的眸忽明忽暗, 茫然的道了声:“娘亲。”
温采采也没睡, “哎。都这会了还不睡,明日怎么起得来。”
她把岳金銮搂入怀中,“囡囡, 快睡。”
温采采是南方人,早年随家里人进京,住了多年,说话还杂着几个侬侬的南地方言。
囡囡便是南人唤闺中小女的称呼,今日是岳金銮最后一次被称作囡囡。
岳金銮闷闷的,“睡不着, 娘亲。”
她今日格外多叫了几声娘亲,仿佛怕出阁后再也不能叫了。
温采采听出她的心思, 温柔的笑,“不要紧的,你出嫁了也是娘亲的囡囡,娘亲的宝贝。”
岳金銮像小鹌鹑, 钻进被子里,“我害怕。”
也真奇怪。
上一世以为要嫁太子,心里无所谓极了, 笑闹依旧。这世要嫁秦恕,怎么心里慌成这样,是心上人,又不是盲婚哑嫁。
温采采像小时候那样为她掖被角,“你喜欢定王吗,愿意嫁给他吗?”
岳金銮一下子把头探出来,“喜欢的,愿意的!”
温采采点她鼻尖,“等你嫁了便不怕了。囡囡,在乎才会害怕,越期待越怕落空,定王人好,不会让你落空的,他是我家囡囡挑的夫郎,娘亲信他。”
岳金銮咕哝,“其实我也信他……”
温采采笑,“你最应该信他。”
她轻拍岳金銮的背,“先前我与你爹成亲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怕哩。那时候他什么也没有,我一眼就相中他了,每回他来吃馄饨,我都多放九个。长长久久,取个好彩头。日子一长,他便知道了,红着脸来问我,肯不肯嫁给他。”
“我心里怕的很,喜欢是一时的,嫁了人便是一世的了。我回去慎重想了三日,便让他上门来提亲。”
岳金銮问:“然后?”
“然后便嫁了。”温采采柔声道:“家里穷,你爹已拿了最好的给我下聘,至今还内疚当初没法给我更好的,他做了大官儿以后,千倍万倍的补偿我,再后来有了小吾,有了你,我什么都有了,却还在想,年轻时相中他的那一眼。”
“千万般的喜欢并非是我愿意嫁他的原因,我之所以嫁,是因为我信他。信他会待我好。娘亲读的书不多,不明白那些大道理,却知道世人对女子大多苛薄,再好的女子,也大多被折断羽翼锁在笼里,终生为困。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侥幸遇到你爹爹能护着我,我的见识注定我不会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但阿柿,你不同。你应该知道天有多宽海有多深,我和你爹爹不想用世俗来困住你。来日你想嫁人也好,想当个侠女行走江湖、或是游历四海也好,你可以去追求任何你想要的,娘亲和爹爹只望你平安快乐,所以,不要怕。”
温采采的声音像淅沥的春雨,柔绵的打湿了窗棂,“嫁给你深信和喜欢的男子,去过你想要过的日子,不开心了便回家来,爹爹和娘亲永远都会保护你。”
“呼——”
一声绵长均匀的气息。
温采采低头看,岳金銮已然窝在她怀里睡着了。
她哭笑不得地拨开岳金銮搭在面前的长发,仔细端详这个不知何时从他们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
温采采亲了亲岳金銮的眉心,想到明日她要出嫁,心尖疼的厉害,眼泪无声淌进枕巾里,“阿柿,一定要记得娘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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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得晚,早上起不来。
岳金銮打着哈欠被请起床,撒娇还想再多睡一刻钟。
扯着五色棉线的姑姑专门为王妃们开脸,应付过不少娇滴滴的千金,人狠话不多,直接上手。
岳金銮肌肤细白,仅有丝丝几乎看不见的绒毛,被棉线一滚,也疼得生生掉眼泪,困意硬是被疼没了。
“疼疼疼——”
姑姑道:“王妃不许哭,不吉利!”
岳金銮还没见过比她凶的姑姑,含着一泡眼泪可怜兮兮坐好。
不吉利可不行,她嫁给秦恕,那肯定要大吉大利。
好命婆为她梳头发,岳金銮想起那日灯草说过的话,便老老实实纹丝不动,看着发髻一点点挽上来。
从前是郡主,衣冠向来奢侈,但未出阁的女儿不梳发髻,发饰大多轻薄灵巧,如今额发被梳上去,绾好的髻上金玉为底,还要堆一套凤冠,奢华琐细之极。
岳金銮一层层披上婚服,眉眼里最后的少女稚气懵懂被压入繁复的衣冠里,只等着大婚之夜独给夫郎一人看。
她生的明艳不俗,仪态眼波却又清明又端正,姑姑们还没见过这么容貌风姿具出挑的新嫁娘,多看了好几眼。
心里都觉得这位日后的荣华可不仅于此。
这面相,母仪天下都不嫌多。
涂口脂前,岳金銮终于从被折腾的木偶人变成了活人,“等等,我饿了,能不能先吃口早膳再涂?”
她昨晚没吃什么东西,一大早众人在喝她的开面汤果,只有她饿着肚子。
姑姑们上了碗桂圆红枣茶给她。
岳金銮看着清汤寡水的,眉挑薄怒,“我好歹也是定王妃了,还不能吃个肉包子了?”
谁规定王妃们早上只能喝茶?
姑姑们对视一眼,“王妃且忍一忍,这早上吃多了,上了花轿若是有个三急,可丢人丢大发了。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出错,先喝一点垫垫饥润润唇,等进了洞房等殿下那会,自有人会准备您用膳的。”
岳金銮忍。
她咕咚咕咚喝了一碗茶,等人给她描了妆,一应准备妥当。
头上身上的凤冠霞帔分量不轻,她第一次试图起身居然没能起得来,还是灯草偷摸喂了她一口柿饼,她才有了力气。
门外有人道了声定王来迎亲了,所有人都簇拥着她离开闺阁,上正厅拜别父母。
去往正厅的路上,岳金銮似乎觉得年少时的一幕幕都正从袖子里穿过,在风声中猎猎轻震,像童年母亲唱的一首不知名的歌谣,字句不清,吐字柔软,她的哭、笑、开心、生气,都在那首歌谣里珍存。
昨日该说的都说过,岳家二祖、岳昭、温采采坐在堂上,忍着泪意笑得和煦,交代岳金銮与秦恕日后要夫妻同心。
温柔的祝颂是娘家最后的仪式,岳金銮听得想哭,想起不吉利,又憋了回去。
秦恕立在她身侧,她仅能看见他的靴袍暗纹,听他温声答应岳父岳母的交代。
转身要上花轿时,趁着众人不注意,衣袍交错间,岳金銮勾了一下秦恕的手心。
她披着红盖头,看不清神情,秦恕扫过众人,轻轻回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然后便被人分开了。
岳金銮趴在岳金吾背上,被他送上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