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犁雨与一众小娘子只能另外挑其他的花树,她很快挑了梨花,一边心不在焉往树上挂彩笺,一边偷偷看岳金銮。
岳金銮被宫人簇拥着来到海棠树下,仰头看了看高度,连最矮的花枝她都够不着,便让人找了木梯来。
画脂连同几个小太监将木梯在树下搭好,姮娘与灯草便扶着岳金銮上梯子挂彩笺。
“姮娘。”画脂突然叫道。
姮娘回头,“怎么了?”
画脂笑眯眯的,“刚才贵妃娘娘好像在叫你,应该有事要找。”
姮娘看看亭子里的岳贵妃,没看出什么名堂,不安地托了把岳金銮的小腿,“当真?”
画脂点头。
岳贵妃的传唤不能耽搁,姮娘小心翼翼把手松开,叮嘱道,“你来搭把手,别让郡主摔着,我去去就回。”
画脂连忙答应。
岳金銮低头看见姮娘走了,画脂扶梯子,皱眉随手指了个小宫女过来,“你来替她,我不用她扶。”
她站得这么高,旁边还有个上辈子害死她的宫女,任谁看了心里都害怕。
虽然不确定画脂现在和江犁雨到底勾结上没有,但留个心眼总没错。
等梯子稳定了,她踮脚把自己剪的彩笺往花枝上系,彩笺背面写了细密小字,不经意看都看不见。
岳金銮双手合十祈愿片刻,伸手把红绳又系紧了点,软软道:“花神娘娘一定要听见我的愿望噢。”
她突然听见一声狗叫。
回头一看,纯白的宝咕儿追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奔了过来。
那黑猫身形矫健,像一道漆黑闪电,在御花园里上蹿下跳,打翻了桌上的美酒果点,金玉盘子都碎了几个。
沈美人在后面遥遥的追,“宝咕儿,别追猫了,你追不上的!”
宝咕儿兴奋坏了,非要追。
黑猫竖起耳朵,浑黄的眼珠里只有一丝漆黑如线的瞳,十分渗人,它瞄准岳金銮所在的梯子扑了过来,几个跳绕避开宫人的手,狠狠往岳金銮肩头一蹬,上树爬到了无人可及的枝干上,又跃上宫墙头也不回得跑了。
下面一片惊叫,岳金銮被踢得一歪,慌乱中抓紧花枝,好险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腕上的红线银铃晃了晃,轻飘飘脱落,掉进草丛里。
灯草吓得脸都白了,一迭声道:“郡主快下来,上面危险,奴婢扶您。”
岳金銮心都快从喉咙眼里跳出来,捂着心口蹲身往下走,“来了来了,刚才吓死我了,宫里野猫也太多了吧?”
她正说着话,脚下梯子发出“嘎嘣”一声脆响,横梁断裂,岳金銮脚踝一扭,整个人失控得往后坠去。
连救命两个字都没叫出来,她便后脑勺着地,撞了一地血。
起先人还是清醒的,茫然眨眼看着扑过来大哭的灯草和宫人,越来越多的人将她包围,她胸口的气息也愈发稀薄。
她喘不上气了,只有眼泪不停地从眼角往下淌。
疼痛像在往她每个关节骨缝里拧螺丝,五脏六腑摔成八块,每个裂缝都在狰狞叫疼。
疼,真疼呐,比牙疼还要疼一万倍——
她好害怕。
再后来,人也不清醒了。
好像有温热的液体从后脑勺往外流,身体从轻到沉,五感被一只大手连根拔起,脱离了她的身体。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仿佛通通不见了。
耳朵还有一点知觉。
有人说:“你醒醒,别睡,岳金銮,你睁眼看看我。”
声音很好听,带着深深的恐惧,怕她死了,每个字都在发抖。
是秦恕的声音。
岳金銮心想,又要死了。
秦恕,她怕是醒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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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已入夜了, 只是今夜的宫廷不太平,紫电割裂长空,隐有聚云倾雨之势。
秦恕走到御花园那株海棠树下, 花枝上还挂着岳金銮白日系的彩笺,在风里摇来晃去。
好似好掉了,又还紧紧悬着。
草丛里银光一闪,他垂手拨开乱草,捡起掉在里面的红线银铃, 牢牢攥在手心里。
“三皇子?”有内侍打着灯笼路过, 提灯照了照。
秦恕回头看去,内侍盯着他漆黑不见底的眼,忽然打了个寒战。
这三皇子怎么怪怪的。
怪吓人的。
大晚上不声不响站在白日宝宁郡主出事的树下, 手里还拿了个什么……红线?
内侍往后退了退,“您这大晚上来御花园,有什么事吗?”
秦恕收回目光,沉凉的语调像积满了雨水的阴云,“来看看。”
“看、看什么?”内侍心慌。
秦恕不作声。
风又大了,花枝晃了半天, 彩笺被吹掉下来。
他抬袖捏住彩笺,朝内侍伸手, “灯笼。”
内侍愣了半天,把灯笼递过去。
秦恕展开彩笺,借灯笼光辨清背面每一行小字。
他亲手养出来的一笔字,他认得。
上面无非是岳金銮幼稚的寄愿, 什么变瘦变美,自不提,末尾倒是有一句特殊的。
“听说苏才人是花朝节前后生的, 生辰应是这几日,她虽不在了,可人有轮回,愿花神娘娘记得,多照拂她来世一二,也希望能告诉她,她儿子如今过得很好。来生可千万不要来宫里当宫女了,若能寻个平民良家,好生嫁了吧,宫里浑浊,要弄脏她的。”
“花神娘娘保佑,让秦恕也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虽然不知道向你求这个有没有用,但是先求了再说。”
她连那点儿小迷信都是可爱又天真的。
秦恕指尖一沉,忍不住压皱彩笺一角,他迅速碾平,可掌心却又控制不住地将彩笺揉进掌心,揉进每一道掌纹里。
内侍心里是真怕,又不敢走,单薄的身板在风里抖了半天,额头一凉。
下雨了。
雨水打湿秦恕的衣袍,他抬头看天。
内侍忙道,“奴才送您回宫吧。”
秦恕道:“不用了。”
他把揉皱的彩笺妥帖放在心口,拢好衣襟,“送我去眉寿殿。”
内侍:“哈?”
“听不清?”秦恕隔着雨帘,面目深冷不清,“我说送我去眉寿殿。”
·
秦恕眉寿殿乱成一团。
正殿传来皇帝震怒的吼声,“一群废物,好好的梯子怎么会塌!”
御花园在场的宫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地,有的年纪小鼠胆子的,直接吓尿裤子,惨白着脸被人拖出去。
那几个送梯子过来的小太监跪在最前头,抖得话都说不连贯,“前儿连着雨天,梯、梯上那截横梁被虫蛀空了。可奴才们检查得很仔细,之前真的没看出问题来,皇上饶命!”
岳贵妃哭得近乎麻木,眼神空洞守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岳金銮。
她小脸上还沾着一块干了的血块,恰好溅在唇边,不经意一看,真像是唇脂画歪了。
岳贵妃抬起发抖的手,用衣袖一点点蹭掉血块,眼泪“啪嗒”掉在被子上。
小丫头少有这么安静乖巧的时候,可现在她却希望岳金銮坐起来朝她笑,生龙活虎告诉她,她没事。
岳贵妃轻轻戳她脑门上裹着的白纱,哽咽道:“没心的臭丫头,姑母一会看不见你便摔成这样,早知道这样,我还养你这么多年干什么,你要是醒不过来,是打算把我也一起带走吗,你怎么这么狠心,你要把我气死。”
姮娘抹着眼泪走过来,“娘娘,三皇子在外面候着。”
岳贵妃疲怠不已,“他怎么来了?”
“说是要看看郡主。”
“那让他进来看看吧。”岳贵妃揉头,“看一会便走。”
姮娘将秦恕引进来。
外头下了好大的雨,纵使有内侍撑伞,秦恕身上还是湿透了。
岳贵妃略微打起精神,虚弱道:“怎么湿成这样了,姮娘带他去换衣裳,别冻出病来。”
她余光瞥见秦恕袖口的血,神情一恸。
那是岳金銮的血。
岳贵妃不想在外人面前落泪,匆匆掩面拭泪,等秦恕换好了衣服,才招手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阿柿还没醒,太医说了,要等上十几个时辰才知道好歹,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