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通垂头,道:“花钱呗。”
简玉纱说:“你爹是牧马千户所的长官,这是个肥差,所以你家不缺钱,你打小也不缺钱,倘或你能继承你爹的位置,继续当个牧马所千户,你这辈子还会继续不缺钱。你爹没有必要花这个钱。”
陆宁通一下子愣住了,“闵恩衍”说得十分有道理,所以他是怎么进来的?他爹又为什么要把送进来?
他还欲与简玉纱聊下去,抬头一看,人已经入列了。
许是简玉纱的话,搅乱了陆宁通的心神,他竟忘了作弊的事,老老实实抽了签。
可不巧,陆宁通和简玉纱抽中了同样的数字,正好是他们二人互搏。
陆宁通捏着竹签哈哈大笑,说:“恩衍你瞧,还是咱们两个互搏。咱俩猜拳算赢家吧!”
简玉纱道:“不用,一会儿你趴下认输就行了。”
陆宁通:“???”他插着腰道:“你小子别狂!看我不打趴你!上次我可是第二个被打趴的,怎么说也排在你前面。”
简玉纱冷眼撇过去:“……倒数第二,你还挺自豪?”
陆宁通挺腰说:“比你强!”
“……”
简玉纱理解不了陆宁通的自豪感从何而来。
一声哨响,兵士们纷纷列队站好。
丙班和丁班的兵士,也都不紧不慢地站成四十七人的方阵,戊班的两个管队官,一正一副,分别清点人数,罗队长身材精瘦,眼睛透着精明,站在队伍前方等着清点结果。
简玉纱和陆宁通站在一起,接连报完数,戊班的五十人,全部都到齐。
戊班罗队长作为班内主考官,最后训话两句,便去了甲班那边。
甲班的秦队长也已经离开甲班,来到了戊班跟前。
秦队长和罗队长是截然不同的外貌,他个子高,身材结实健硕,一张方脸,浓眉凌厉,从来没人见他笑过。虽然出身清贫,却严苛刚正,偏偏他带的是末等四司、末等四队的甲班兵士,私下里,大家笑他有坐营官的架势却没坐营官的命,都偷偷叫他“假秦”,谐音“甲秦”。
秦队长立定站在戊班兵士面前,平淡地扫视大家。
戊班兵士在秦队长手里吃过不少亏,也都不客气地回望过去。
一双眼睛对上四十九双眼睛,硝烟四起。
陆宁通嘟哝一句:“什么东西。”
简玉纱嘴角微沉,斜了陆宁通一眼,陆宁通老实收敛神色,直直站好。
吉时已到,营中主帐两侧,兵士擂鼓。
“咚咚咚——”
鼓声高低起伏,像山脉连绵,蜿蜒曲折,终止于一声响彻营卫的绵长回响。
秦队长吹哨,面无表情高声道:“考核开始!”
戊班兵士,纷纷按竹签找到对手,相互搏击。
正管队官也拿起册子,勾画考核结果。
大概是戊班兵士实在太差……
简玉纱有点傻眼,这哪里互搏,简直是市井妇人互殴,揪耳朵掐脖子抠眼睛,毫无技巧可言。
陆宁通摩拳擦掌,做出防守姿态,捏着手指关节,盯着简玉纱跳来跳去,哼道:“恩衍,我来咯!”
简玉纱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扫他一眼,轻压下颌,道:“来吧。”
陆宁通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他后退几步,助跑一段直接扑过去。
简玉纱轻移脚步,侧开身体,陆宁通扑了个空,她站在他身后,朝着他屁股猛踹一脚。
陆宁通摔了个狗吃屎,他脸贴地,“哎哟”一声,还想起来再战,谁知道腿居然麻得动不了了。
“恩衍恩衍我要死了……我腿不能动了。”陆宁通鬼哭狼嚎。
“过会儿就好了。”简玉纱弯腰,从陆宁通腰间取下同数字的竹签,好心提醒他:“今天你是第一个被淘汰的。”
陆宁通咸鱼一样趴在地上,看着简玉纱懊悔道:“怪我太莽了,下次看我不打趴你!”
秦队长看着两人互搏的一幕,让管队官在“闵恩衍”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儿。
简玉纱过了初考。
约莫两刻钟,戊班的兵士全部都出了结果。
手拿双竹签的二十四个兵士,站成一排,失去竹签的兵士,萎靡不振地站在另一边,组成四六的方阵。
秦队长拿着名册,把初轮过选者名单念了一遍,又道:“根据你们二十四位刚才的表现,现取十位进入第二轮考核。”
二十四位待选兵士,翘首以待。
一位、两位、三位……九位,直到第十位。
都没有“闵恩衍”的名字。
秦队长合起名册,举起哨子,准备开始第二轮的考核。
简玉纱昂着下巴,朗声道:“秦队长,我不服。”
整个戊班的人,在哗然中朝简玉纱看过来。
第八章
秦队长是认识闵恩衍的。
幼官舍人营里,指挥使与千户之子侄兄弟居多,像闵恩衍这般年纪轻轻便继承伯爵之位的,整个营中,只有他一人。
虽然闵恩衍不堪大用,只能待在四司四队戊班,到底有祖宗荫庇,顶着“承平伯”的头衔,入营卫刷一刷履历,待日子够了,上头的人,自然会给他脸面,年纪轻轻一路高升到千户,领兵一千一百二十人,并非难事儿。
若还有机会上战场,即便不立功,做个指挥使更是指日可待。
像这样的人,许多人都羡慕得眼红。
秦队长不眼红闵恩衍,但他瞧不起闵恩衍。
素日里闵恩衍的表现,也的确令人没办法瞧得起他。
每逢考核,秦队长不抬举闵恩衍,更不会拿正眼看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按理说,两人一直相安无事下去,倒也正好。
偏今天“闵恩衍”来了句“我不服”,那可就事儿大了。
秦队长拿着册子,负手而立。
他走到简玉纱面前,镇定道:“方才我看见你三招之内打赢的陆宁通。”
言外之意,你闵恩衍没这个本事,就是作弊!
简玉纱的视线落在秦队长的唇上,他的唇厚而色淡,线条明朗。
她不卑不亢地问道:“三招制敌,不正说明我厉害吗?”
秦队长直视简玉纱,没有说话。
简玉纱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手太弱。但对手太弱,不属于我的问题。”
戊班兵士看着陆宁通笑了起来。
突然被点名的陆宁通:“……?”
大家不是一样的弱吗!
有什么好笑的!
秦队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仍旧是不带表情地问:“你想怎么办?”
简玉纱说:“请给我一个机会,如果我三招之内打赢你,让我入选。”
戊班兵士的方阵里,传出低声轰鸣,似某种巨大的野兽嘲笑渺小猎物的声音。
“闵恩衍”,太不自量力。
秦队长的眉毛终于挑了一下,他不知道“闵恩衍”哪里来的勇气挑战他,但他不会傻到当众让有爵位的人难堪,让自己变成众矢之的。
他指着入选的十人,道:“如果你能打赢其中一个,你就替换他入选。”
正常人,都会挑最弱的对手,以确保胜出。
但一个从未在军营里通过考核的人,不可能打赢已经通过二轮考核的人。
让“闵恩衍”自由挑选对手,是秦队长的宽容,也是他的羞辱。
简玉纱却道:“请秦队长帮我挑选一位,你认为能压得过我的战友。”
秦队长鹰隼一般的锐利目光,投在简玉纱身上,他平坦的声线依旧没有波澜:“好。”
他指着水平中游一个兵士,告诉简玉纱:“就他。”
该兵士在互搏中不算出挑,但胜在身材魁梧,力气大。
蛮力在粗暴的对战方式中,是一种不可否认的优势。
简玉纱出列,入选和未入选的兵士,主动让出地盘,将两人包围在半圆的圈中。
魁梧兵士冲简玉纱抱拳。
简玉纱亦抱拳,她扫视一眼对方,此人脸色带紫,鼻头发红。
这人心脏不好。
她道:“请先。”
魁梧兵士嘴边有嘲讽的笑,眼神不掩轻蔑。
他稳稳地出了一记直拳,这是他常日里获胜的开头招式,屡试不爽。
简玉纱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只待拳头将要靠近脸颊,抬手横切对方手腕,打中他的神门穴,魁梧士兵立刻疼得散了力道,拳头瞬间软下来。简玉纱接着出掌横面划过他的喉咙,不过一寸距离,便可直捣他的喉结,她若手上有利器,要他的命就在眨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