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那个姑娘委实可恶,就这么放过她吗?”
“先别动她!”
虽然脸上身上都很疼,但就是莫名其妙的,顾行之并不是很想像以前那般报复回去。
哪怕她揍人一点也不手下留情……
晚间用饭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顾栖儒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顶着猪头脸上桌的时候,皱了眉,冷清开口:“怎么回事?”
“爹,你能不管这事吗?”
行之小声请求,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害怕爹找那个姑娘替自己报仇。
他了解自己父亲的手段,可一点也不仁慈。
顾栖儒拿起筷子,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神色冷淡说道:“若想一个人报复回去,不要让人抓住把柄,我不可能一直替你解决后续。”
“知道了。”
顾行之在父亲面前乖巧极了,虽然父亲一直以来很少对他笑,但他总是喜欢着父亲的。
另一边,桑晚非游荡在街上,有家难回。
她想了想,十六年都足够她将一个故人,还是一个生死不明的故人尘封了。
到时顾栖儒一句“你是谁”,那她得多凄惨啊。
她用身上仅存几两白银住了几天客栈,白天就去茶楼听听八卦,就是不敢回去见故人。
身上的钱还是打孩子,不对,教育孩子的时候顺手拿过来的。
拿自家孩子的钱能算偷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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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相,皇上请您于早朝后到书房一趟。”
上朝前就有太监来通知他了,顾栖儒着象征身份的紫色朝服,长身玉立,微微点头示意已知。
龙涎香被熏得缭缭绕绕的御用书房里,刚换下龙袍的年轻帝王穆九嗣匆匆赶来,“顾哥哥,我来晚了来晚了!”
顾栖儒见到他立马就要行礼,被穆九嗣眼疾手快扶起,边扶边小声抱怨:“不是说私下跟以前一样嘛?”
“陛下,君臣有别,无规矩不成方圆。”
他的眼神映照不进任何东西,声音也不带着波澜。
穆九嗣又凭空产生了一种无力感,接着就想起了桑姐姐还在的时候顾哥哥的样子。
那时候比现在像个活人多了,无论任何场合,眼睛总是在寻她,寻到了便是细细酿成的缱绻。
他无声叹了口气,劝道:“顾哥哥,找个姑娘续个弦吧,顾府需要个女主人,十六年了,桑姐姐不会再出现了。”
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顾哥哥终日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趣的样子,看着都心里难受。
听到跟桑晚非有关的事,顾栖儒才顿了顿后颤动了下睫毛,有了一点情绪,但对穆九嗣提的建议根本不置考虑,“陛下若只是为了这种私事,便不必再唤臣来了。”
穆九嗣看着明显比十六年前更为成熟也更为冷寂的顾栖儒,情绪激动了起来。
“你不为行之考虑吗,他以前问我为何就他没有母亲,你让我如何回答他,这般不免对他过于残忍了吗?”
紫服宰相端立书房中间,郑重且缓慢地抬眼,一字一句发音标准地说道:“十六年零三天,欠行之的,是她,其他人都不是她。”
他复又低眼,自然垂下的指尖抚了抚衣袖那柔软不失挺韧的布料,像是自己安慰自己那般,把突然爆出的情绪给强硬压了下去。
少顷,重新变得冷静的声音就随嘴唇开合念了出来:“若行之再次问起,陛下就说,她死了罢。”
反正,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她了,与死也无异了。
小人之行
而在自己夫君嘴中死了的桑晚非,正坐在茶楼里,听着说书的说八卦。
天天白天在这茶楼里,这茶水都快喝吐了,她嗑着瓜子,听说书人眉飞色舞讲到了自己有关的八卦,这感觉还挺新鲜。
也就这茶楼实在又小又穷,只有一些生活琐事无聊的小老百姓会来,所以才敢讲现在达官贵人的八卦。
这里的人都是因为贫穷而相会,桑晚非现在也是这其中一员。
“要说当今这宰相啊,就不得不提一个人。”
衣袍洗得浆白的说书先生摇着头,卖着关子。
“谁啊,快说啊!”底下人催促着。
这里都是最底层普通群众,跟这些达官贵人都是差距几个鸿沟的。
全靠说书先生才对那种根本想象不到的生活有几分窥探。
“宰相的夫人,桑晚非。”说书先生平静说出。
她听到自己名字,被刚灌下去的茶水呛了口。
合着自己还有点名气,十六年后还能被提到。
“不是说宰相没有夫人吗?”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提出疑问。
说书先生摇了摇头,解释道: “这桑晚非呐,凭空出世,于十六年前生下顾小公子后,又凭空消失,行踪成谜,遍寻不得。”
她点了点头,这倒没说错,确实是这样。
“严格说来,两人并未和离,因此还是夫妻关系。”
这也没说错,她扒了颗花生塞嘴里嚼起来。
这说书先生倒是有水准。
“宰相,本名顾栖儒,字子珩,人称子珩公子。据说年轻时能让万千少女见之思嫁,一眼误终身。我当年有幸远远见过一面,当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说书先生眯了眼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脱口而出的诗句也不管场下的人能否听懂了。
桑晚非看了眼他下巴垂下的胡子,见过年轻时候的顾栖儒倒是可能的。
她也跟着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顾栖儒的时候,当时他好像还未及弱冠,但看起来倒确实是芝兰玉树一身风骨的。
本来以为他是个翩翩君子,谁知道完全小人作风,睚眦必报心眼小,黑起人来歹毒无比,偏偏做事滴水不漏不留证据。
完蛋,越想到他干过的那些事,越不敢回去了……
桑晚非的手隐约颤抖起来,手里的花生顿时不香了。
“他一手扶持不受重视的六皇子上位,也就是当今天子,多年来稳坐宰相之位。”
这话片面了,她要猎杀的偷渡者就是当时拥护大皇子的兵部尚书。
没有她,他们不一定斗得过非法利用光环的偷渡者。
虽然连她也没法判断顾栖儒的真正实力,但总归她也是起了大功劳的。
说书先生啪一声把扇子拍在手上,把她吓了一跳,只见他继续说道:“不过这子珩公子,也是个迷。据说得罪他的人,都没落个好下场,传言是有神灵庇佑。”
放屁的神灵庇佑,全都是他自己设计报复的。
桑晚非喝了口茶,在心里反驳道。
“我知道,你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宰相大人与这桑晚非之间的故事。”
他环顾四周人的表情,摸了摸胡子,慢慢道来。
“要说这神仙般的子珩公子,为什么爱上籍籍无名来路不明的桑晚非呢?谁也不清楚。”
底下的人噫了声,对他的这个说法不满意。
“莫急,这喜欢什么样的人哪能说个所以然啊,但这子珩公子疼爱其妻是有目共睹的,甚至一度传为佳话美谈。当时皆戏言,照着子珩找夫家,熬到婆子也难嫁。”
“有多疼爱啊?”一个小姑娘好奇提问。
“娶妻之日,十里红妆连绵不绝,据说皆是子珩亲自为其操办的嫁妆。”
“为其夫人耗费数金从西域快马加鞭送来新鲜番瓜,不计成本引下天然温泉……”
“亲自研读医书,筛选产婆,生子之日,宰相大人首次于人前失态,若不是其夫人逼迫他出去,他定是坚持陪在产房的。”
说书先生语气一转,“可谁也不会想到,生子之后桑晚非就消失了,十六年皆未现身过。”
“自那日之后,全城戒严,搜寻桑晚非,越寻越远,搜寻官兵甚至抵达边陲小镇,皆无果而归。”
先生摸了把胡子,陷入了回忆里,“当年,据传宰相差点疯魔,难以进食,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半月后,宰相恢复平静,竟开始有意无意效仿礼部尚书,开义学堂,设善棚施义粥,且规模比之更为宏大。”
她好像知道是为什么……
生产前一天,顾栖儒陪自己出去逛的时候,恰巧看到了礼部尚书架的善棚。
这礼部尚书与他不同,是个实打实的君子,表里如一的那种。
她就像往常一样劝诫他:“一直让你学做君子君子,莫要作了坏榜样给孩子,看人家礼部尚书,你要是敢再因为一点小事就黑了心肝地折磨别人,当心我让你一个人带孩子,自己去逍遥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