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四目相对时,如同木偶一般呆呆地问:“你怎么还留着?”他猛然回过神,眉心紧皱:“碎魂离开琉璃灯无法存在多久,你如果还想要一个完整的魂魄,就该早点用掉它。你知道该怎么用吗?”
“只要吞下去,你就可以记起所有的事。”
他轻声道,却抿了抿唇,勉强弯起一个笑来。
“哦,吞下去就可以了是吧?”你掂了掂小球,斜着眼睛瞟着他,“你要我吞,那我就吞了呀。”
他呼吸微窒,却是叹了口气:“嗯,是去是留,自然由你决定。”
你瞥了他一眼:“由我决定?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终于可以离开白石镇了,对吗?”
他沉默不语,却笑起来。
你诧异得很,这是他这许久以来,第一次没有在这件事上阻止你,却是在你知道离开的后果以后。
转机?呵,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转机?
你戏谑地道,“你前不久还是千方百计阻止我离开的呢,这会儿怎么突然改变休息了?那你说,如果我离开会怎么样,嗯?呐,姚姚,他们说的我大都不相信,我想听你告诉我。你先说给我听,我好好想想,再决定要不要离开,如何?”
“你倒是老样子,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开的起玩笑。”他似是怀念地道,“阿埋,我记得我说过,千魂咒起死回生的办法,是真的存在的……”
他自然听出了你的戏弄,却大概是觉得你会一语成谶,只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的却是:“你放心吧,不会怎么样的。你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去,离开白石镇,离开这里。现在离开,你可以拥有永恒的生命,不老,不死,更不会受制于人,只是……”
他说得像是在蛊惑,你却听得想哭。
“只是什么?”
你将那红线球握在掌心中,又张开,向天抛掷了几下,然后握住:“只是什么?姚姚,你从来没有告诉我我已经不该存在了。身上背负着这么多的东西,你都不会累的吗?”
你心疼地看着他眯起眼睛。
“姚姚,如果这世上已经没有了我存在的余地,你却硬生生地将我留下……寻常人犯点错都要讲个因果报应,你逆天而行,代价是什么?”
“代价?”他的眼底忽然闪过一点被识破的慌乱,却很快平静下来,“那不重要。我给你自由,日后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去哪里都可以,这样的条件你还有理由拒绝……”
“但是有人告诉我,”你打断他,笑着,“她告诉我姚姚是个人,会生病,会老,会死,也会哭的。如果我真的走了,你会怎么样?”
“……”他瞪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一厢情愿的事情呢?我相信那两个人说的话都是真的,如果我离开这里,一定会消失。但我也知道,我的姚姚不会欺骗我的,他说我可以离开,那么,即便我离开这里,也一定不会出事。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所以我想,你一定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还不肯告诉我。”
你看着他星子般的眼睛渐渐涌上一层水雾,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憋得快要哭出来:“有时候,你其实可以假装傻一点。”
假装?为什么要假装呢?没准装下去,他就不见了呀……
你慢慢走到他面前,春风拂面,你的双手缓缓穿过他的腰,轻轻埋在他的胸口。你发现他在颤抖,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你猛力地嗅了两下,才觉得他的怀抱这样温暖,这样令人割舍不下。
“姚姚,我是怎么死的?”
他却沉默,一只手轻轻抬起你的下巴。你仰起头,才看到他眸中泪光闪闪,你心中一恸,他却低下头,头一次在没有问过你的时候吻住你。有咸咸的味道在唇舌间蔓延,苦涩得让你想要拒绝,却又舍不得。
你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大概是以为,那些过去的事情一旦你想起来,一定不会留下。
到底为什么这样不安呢?
你曾经一度以为是他想要困住你,可真相大白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这白石镇困住的又哪里是你?他以命魂造了这样一个阵法,又何尝不是自己画地为牢?细细想来,你其实一直都是可以离开的,尽管离开便意味着消失,甚至还要搭上他一条命。
他说过把性命交给你,竟是半点不掺假的……
有些事情没有人提起,你却也不是不明白。
千魂咒起死回生,其实本就是逆天而行。逆了天道的咒术师怎么可能善始善终?
姚思遇,也是一个没有来生的人吧。
你用力回抱着他的肩膀,无声地回应他的亲吻。
眼角还是有眼泪滚下来,不知道是谁的,只知道,有些咸,有些涩。
那只红线球还在你掌心中握着,星光流转,好看得让人留恋。他的眼睑近在咫尺,眉心皱在一起,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傻瓜!你默默地念,哪有人像他这么傻的?
你悄悄闭了闭眼,掌心突然猛一使力,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玉碎之声,那光球瞬间被捏得粉碎。
怀中的人蓦地颤抖了一下,他放开你,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你,又看看你的掌心。彼时他的眼角还挂着泪水,你忽然想起一个不大合适的词,梨花带雨,还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他傻傻的样子,不知不觉竟和他梦境中那个肉乎乎的小哭包重合了。
你眯起眼睛,歪了歪头,笑起来。
他张张嘴,沉默,又张张嘴,良久,似是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说了一句:“阿埋?”
指缝间的光芒渐渐消失,你仰起头,只见漫天的碎魂在空中此起彼伏,轻轻飞舞着,如同千千万万的萤火虫,一闪,一灭,消失殆尽。
你踮起脚尖,笑笑地舔他的嘴角。
“我也只有你了呀,姚姚。”
吾愿!自此画地为牢,此生与你为伴。
——我的姚姚。
-完-
第7章 白石镇[番外.上]
[番外] 少年志
他叫姚思遇,小名姚姚,是个咒术师。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告诉他,说他这个名字是阿埋起的。彼时的阿埋也不过四岁,大约是觉得在大片大片的千字文里就数这两个字生的好看,点兵点将就点中了这个名字。殊不知他后来学了易经八卦,偷偷给自己测了测字,卦象显示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命缘线并不如人意。
而阿埋自己的则更为凶险。
她叫江埋,江雪埋骨,荒魂裹尸,大凶之兆。
十一岁的时候,他曾劝过他:“阿埋,咱们不如把名字改了吧。江埋这名字命线崎岖坎坷,日后恐怕要出事。就算八字已定,改个好一些名字多少也会有些帮助。”
她却笑着回头,按住他的头揉了几下:“名字能记就成,改一个还要花时间去记,也太麻烦了。再说了,我这个既然是恶名,总不至于有哪一个人同我撞名了吧。姚姚,你听好,这名字我不会改的,你牢牢记住了,我这个人就对我这个名字,要是哪天认错了,当心我弄死你,嗯?”
他叹了口气,心知她又在说瞎话了。
他当然知道她就是吓唬自己,从小到大,她总喜欢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吓唬他。他一开始也被吓哭过好多次,后来却发现她也就是说说,没一个能当真的。可当真碰上事儿的时候,她却从来都是最护着他的那个人。
真让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正经点,我也是为你好,四象八卦不全是假的。你也知道,当初父亲就说我命中带煞,会克死很多人,结果没多久爹娘就……”
“姚姚!”她突然打断他,一出口却顿了一顿。
她咬了咬自己食指的指节,过了好一会儿,走过来蹲在他身前,揽过他的肩膀轻轻抱住。他吸了吸鼻子,没躲,听她说:“姚姚,忘了那些事吧。爹娘的死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天灾人祸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事情。我不管什么天命,人的命运真正能做决定的只有他自己。就算有一天,我当真不得好死,也是我自负盈亏,而不是你害的。”
她笑着捧住他的脸,满不在意地说:“万一真的有那样一天,你实在觉得难过,就把我忘了吧。你好歹是个咒术师,虽说学艺不精,但做这一点不算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