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在随意坐在苏木身后的圈椅上,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苏木回头同他挤眉弄眼他也全当没看见,现下气氛不对,苏木也不好开口赶人走,权当他是空气。
苏木曲着食指揉了揉鼻尖,见林远还一脸傻愣的站着,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
方才还一脸羞涩抱着别人,忽然转换成这幅正儿八经的样子。林远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多,已然找不回自己的脑子了,像个木偶般乖乖地坐下。
“我只在外祖母生辰时才会来岭州,也就是除了八月份,我余外的日子都在上饶。”
林远木讷地点了点头,并不清楚她言下之意。
看来脑子还是不太好。苏木只好继续道:“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救的你?”
“端午前后。”林远如实回答。他那年被母亲带去江边看赛龙舟,口渴了便带着管家去买糖水,等管家买糖水的时候被几个孩子推搡到巷子里。
“那便是了。”苏木两手一摊,等着林远自己转过脑子。
林远眼神涣散,“木木姑娘为何要说这个?”
苏木的手已经在空中半握成拳,深吸了一口气,到底忍住了。
“也就是说,端午之时我并不在岭州,救你的那个姑娘便不可能是我。”苏木咬着牙一字一顿,鞋底已经在地上重重地碾过好几回。
林远听罢依旧一脸诚恳地回她,“可救我的姑娘就叫司徒苏木。”
苏木平日里只觉得林远有些呆头呆脑,但现下看来并非只是有些。
林远眨了眨眼,手放在桌上,紧贴着桌面,语气忽然有些激动,“木木姑娘,你只是为了哄我放弃对吗?”
苏木看着林远执拗的神色,一时只觉得如鲠在喉。原本还要与他解释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苏木一口气叹了一半,一直一言未发的沈行在忽然冷笑了一声。
沈行在手中还把玩着一个杯子,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讽,“只不过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错认了救命恩人,还在一厢情愿地自欺欺人罢了。”
被戳穿心思的林远面色惨白。他将迎娶自己的救命恩人视作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他为之努力费尽心思了近十年,他挖空心思去取悦苏木,为她寒窗苦读、悬梁刺股,却突然之间发现这么多年的努力原来都是错的,他所有令自己振奋骄傲的努力其实只是一场空,那他逼着自己看不喜欢的四书五经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远面色灰败到苏木有些不忍,她方才的犹豫正是不想见到林远现在的神色,但沈行在没打算给林远留余地,他直接将真相撕破了捏碎了摊到林远面前,逼着他直面。
但至少将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往后两人都不必再在此事上纠缠了。
林远保持着一样的坐姿,一动不动。苏木起身,“我先离开了,你自便。”
沈行在亦轻掸了掸袍角,准备与她一道离开。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林远像突然回过神一般叫住苏木,“木木……姑娘,”他示意沈行在,“此人表里不一,三心二意,绝非你的良配。”
沈行在微眯了眯狭长的凤眸。他非良配?在这世上,苏木只唯他能配。
既然事情已经说清了,也是时候为沈行在恢复名誉了。
“其实……”
沈行在嗤笑:“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认不出,又还能看得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侯爷:你连救命恩人都能认错,就是眼光不行!才看不出我和苏木天生一对!(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猛用力在林远伤口上撒盐)
第57章 心意
自点心铺一别, 林远那方便如同石沉海底,再也没有消息传来。老夫人看大好的亲事凉了,原本心急不已, 但看着苏木全然不在意,也就歇了心思。
中秋将近,宁府的厨子也开始准备做月饼,问了府上主子的口味,又送了月饼的式样, 让挑自己喜欢的。
苏木抖开画着花样的册子, 用朱笔在上面圈圈画画,看多了几眼,便觉有些馋, 干脆让青簪替她拿了些点心。
青簪应下,不多时端来一碟点心。并不像宁府厨子的手艺。
“这是你之前在点心铺与靖远侯一起买的。”青簪提醒她,顿了顿,忍不住道:“郡主不觉得自己与靖远侯的来往过于密切了吗?”
苏木还叼着半块云片,闻言怔怔地抬起头。
“郡主往日里遇上麻烦,便是棘手也会硬着头皮解决, 但自从侯爷到上饶后,郡主遇事不决, 总会去求侯爷帮忙。”
“那是因他权势滔天……”苏木下意识反驳。
“再权势滔天也大不过陛下。”
“我不愿给皇兄添麻烦。”
“舒大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与郡主更是自幼便相识,也不见郡主去寻他帮忙。”
苏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青簪面无表情, 语气幸灾乐祸,“郡主没话说了。”
“懒得与你争。”苏木嘟囔一声,将掉下的云片扔回碟中, 转身踢了绣鞋,抱着靠垫窝在榻上,面对着墙闭上了眼。
等青簪收拾好桌子出去后再回来时,只见苏木抱着靠垫蜷在美人榻的角落,满脸写着纠结,见了她,哀哀一声,“青簪……”
“奴婢不与郡主争。”
苏木也没指望青簪能替她解惑,又往后一栽,头枕着榻背。
这实则不是什么难以理清的事情。青簪提醒了两句,她再仔细回忆,很快便能清楚,沈行在在她心里,与旁人是有不同的。她不懂这是否是情爱,但她近来屡屡被沈行在的美色所迷惑,大约是有些喜欢的。
只是她若真与沈行在在一起,只会给沈行在平添麻烦。
沈行在与永昭帝的计划中,沈行在扮演的是一个佞臣的角色。官员机制从地方到中央,不可能皆是为民请命的好官。朝局的平衡实则是清官与贪官的介稳之道,永昭帝将沈行在树立成为贪官之首,维系着两党之间的平衡。世人眼中,永昭帝偏信沈行在已然非明君作为,若非永昭帝在政期间政绩卓越,恐怕早已惹民生不满。
而她是郡主,永昭帝无姐妹,膝下亦无公主,她便是最能代表皇室的女子。她若与沈行在在一起,无异于昭告天下,永昭帝已将沈行在视作心腹。沈行在一介“佞臣”与明君关系太近,必然使得原本攀附沈行在的官吏们有所警惕。而永昭帝若偏宠佞臣,只怕不多时就要被骂步先帝后尘。
感情之事本就复杂,何况以她的身份,瞻顾的便更多。
事情一下卡在两难地步,苏木犹豫着要不要放弃,情绪怏怏,老夫人叫她陪着去看戏时也打不起兴致。
宁府每逢中秋就会请戏班子到府上唱戏,已然成了习惯。中秋前班主会将戏单送来,老夫人惯常只听那么一两折的旧戏,若是出了新戏,就会让府里的小辈先看一看,若是好,便能在中秋那日搬上戏台子。
苏木到时,水榭里已经坐了不少她的表姐表妹,两位夫人陪着老夫人坐在最中间。
苏木请过安,便在老夫人手边坐下,正对着就是宁与静。众多孙小辈之中,老夫人最疼爱的就是她们两个。这种时候总要挨着老夫人坐,也就免不了要面对面。两人虽总是掐架,却也不敢在老夫人面前闹,宁与静冷哼一声就别过头看戏。
先是照例旧三样,唱一遍老夫人喜欢听的戏,接着就是几个小辈轮着点。苏木不怎么爱听戏,戏单在她手上意思意思地走一遍,随手点了一折,就传到别的表姐妹手上。
苏木还在纠结心事,戏班开唱唱了几折也没注意。前一折戏唱罢,下一折戏开场就是古筝音。
宁与静突然愤愤拍桌子,吓得同在一张桌子上托着下巴想事的苏木手一滑,下巴险些磕在茶杯上。
“唱的都是什么!难听死了!谁点的戏?撤下去!”宁与静指着戏台上被吓了一跳的旦角儿,吩咐下人。
那个旦角儿看着也不大,应该才上台唱过没几场戏,大概是班主看他有灵气,让他到宁府来唱戏。原本应该是个艳惊四座的机会,却不知道怎么惹了贵人不高兴。小旦角儿吓得一哆嗦,立刻跪下,不当心碰着古筝,带着从支架上啷当滚下来。
苏木远远就看见那小旦角儿抖的和筛子似的身子,班主也赶忙赔罪。
老夫人一反常态,面色不虞,“这是谁点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