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个小时就是圣诞节了,王耀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阿尔似有心事,他切牛排的动作开始慢下来,陷入沉思。
“很晚了,该回去了吧?”王耀试探性地问。
“吃完你的牛排,否则你没力气做今晚要做的事。”阿尔把注意力转回盘子里。
“要做什么?”王耀不解。
“你答应过陪我过圣诞。”阿尔说。
“是的,所以我问要做什么。”王耀想知道答案。
“陪我去一个地方,如果你不害怕。”阿尔忽然看着王耀。
“什么地方?”王耀谨慎地问。
“海边。”
“海边?”王耀惊呼出声,从这里到海边开车要四个小时,如果顺利的话。
“是的,你同意吗?”阿尔不想多解释。
王耀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在这种天气单独跑到荒无人烟的海边,又是在深夜,这是十分危险的,不冻死也可能被强盗杀死。
可是王耀却听到自己说:“好吧,但愿你不是想杀了我。”
“当然不会,我不想跟一个死人一起看日出。”阿尔笑道。
阿尔准备开亚瑟的车出门,亚瑟允许他使用。出发前,阿尔带王耀回到沙逊大厦,找出一件保暖的外套给王耀披上,那衣服对王耀来说大两号,这样裹在身上,看上去像偷穿父亲衣服的孩子。
开车向东,在城内时仍是灯火辉煌,上海是东方的魔都,是永远迷人的不夜城。但东方魔都的魔力不能触及的地方,黑夜像一只俯卧的巨怪一样笼罩着天地。一切都在沉睡,好像黑夜本身也睡着了一样。
王耀觉得困倦,但是他不敢睡,坐在副驾驶位上,他紧张地看着前方的路。阿尔稳稳地开车,看不出一点疲累的样子。
“你不累吗?”王耀问。
“不累,这不算什么。”阿尔眼睛都不眨一下。
王耀终于支持不住,歪在椅子上打盹,半睡半醒之间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车子的颠簸,路况很不好。
车子终于停下了,王耀睁开眼睛,入目只是一片黑暗,耳边传来阵阵海涛声。
“我们到了。”阿尔简单地说。
打开车门,带着咸腥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这是海。夜里的海黑暗而压抑,像有一股汹涌的力量在下面悸动,令人畏惧。
海风很冷,王耀不得不再回车里,即使这样也暖和不起来。
阿尔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王耀:“要不要把我的衣服也给你穿?”
“不行,你会冻死。”王耀摇头拒绝。
这一夜出奇地漫长,王耀虔诚祈盼天快亮起来。
几个小时过去,东方的海面上,海天交际处的黑色开始淡去,呈现出深蓝的色泽,海平面上微微泛红,从那一点向整个海面扩散,视野中的亮度在逐渐增加。
“快了,海上日出。”阿尔下车大步走向海滩,王耀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天际的蓝色越来越透亮,就像阿尔的眼睛。
蓝色的黎明。
终于,一个小小的金红色光点出现在海平面上,它在一点点升高、扩大,发出越来越强的光芒。
那是一首亘古不变的,永恒的史诗,是仅属于太阳的诗篇。
面对日出,王耀的表情有些迷茫,初生的太阳开始变得刺眼,他眯起眼睛,却仍不愿转开视线。
而身后的阿尔已经举起相机,拍下以朝阳下的海面为背景的,中国人的背影。
“海的那一头就是我的家!”阿尔恢复明亮的笑容,被海风吹乱的金发向脑后飘飞。
“这里可看不到!”王耀不是什么浪漫的人。
“可是听得到,海浪的声音都是一样的,”阿尔笑着说,“海水不受阻隔,即使远隔整个太平洋,但两块大陆的海岸还可以通过海水来进行交流。”
“你可真那个什么,罗曼蒂克!”王耀嗤笑。
阿尔耸耸肩:“只是你太缺少发现罢了,你的生活太单调,像台机器。”
“人可不是机器,机器停了还可以再开,人要是停了就见阎王了,”王耀说,“所以我哪敢停下啊!”
阿尔没答话,最后看看洒向海面的阳光,他说:“回去吧。”
第20章
回到上海时已经是大白天了,昨晚雪停在半夜,今天是个难得一见的晴朗冬日。即使一宿未眠,王耀还是忍不住向窗外张望,他从未带着如此闲适的心情看这座熟悉的城市,一切都好像新鲜了不少。
阿尔开车送王耀到弄堂口,停下车后,他忽然说:“耀,圣诞快乐!”
“呃?哦,圣诞快乐!”王耀赶紧回以祝福。
阿尔忽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举到王耀面前:“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啊?这……”王耀为难地看着阿尔手里的东西,不知该不该接,“我忘了给你买点啥……”
“不用,你已经送给我礼物了。”阿尔笑着说。
“我?啥时候送的?”王耀极力回忆。
看着王耀的呆样,阿尔笑着摇摇头:“我已经收到了,这就行了。”
“啊?那……谢谢你的礼物!”王耀还是莫名其妙,但他也不想问得太多。
王耀下车,尽量靠到一边,看着阿尔的车趟着泥水开走了。上海的雪存不住,一见太阳就化成泥水,片刻的浪漫换来的是几天都除不尽的污水淤泥。
把玩着手中的小盒子,洋人送礼都喜欢用这种花花绿绿的纸包起来,令人觉得华而不实。眼下王耀倒有点舍不得拆开,这么精巧的包装撕坏了真可惜。
“哎呀出事了!出大事了!”一个矫揉造作的女声妖里妖气地大喊大叫。
王耀一看,是穿着劣质红旗袍的小菲。小菲是个下等□□,出生在南洋,三年前跑来上海,一直在码头上拉客。
小菲说话的时候不停地扭着她的水蛇腰,像条红色的鳗鱼:“哎呀王大哥啊,这可不得了了!要出人命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红色的腰已经在王耀眼前来来回回扭了好几圈。
王耀觉得眼晕:“你别扭了!捡要紧的说啊!”
小菲还是止不住地扭,玉藕似的胳膊伴着身体的扭动挥来挥去,手里白色的帕子也跟着飞舞:“我刚才呀,刚从码头上走过去。我呀,总能招着洋人!你也知道,洋人都喜欢我这样的,白白嫩嫩,眼睛水汪汪的!所以呀……”
王耀受不了地打断:“行了行了!你就说哪出人命了?谁出事了?”
小菲妩媚地一挥手帕:“你倒是听我说呀!我今天找到个美国客人,最近美国人还真多呢……”
“别说没用的!到底谁出事了?”王耀厌烦地问。
“这就要说到了呀,我陪着美国客人走,正好看到码头上搬运工和日本老板的打手们打起来了!”小菲把柔软的身子拧成一个不可思议的麻花,用手帕半遮着涂了厚口红的朱唇。
“什么?”王耀一下子瞪大眼睛,小泰正是在码头干搬运工,“看到小泰没?他也在里面吗?”
“在呀!在呀!要不我怎么跑这来?”小菲将胸脯往前一送,声音也提高了,“小泰让人打个满脸花!血哗哗淌啊!”
王耀一听,脸色骤变:“怎么不早说!快去告诉小越!”说着大步往外奔。
“哎,我还没说完——”小菲还在后面喊,但王耀早跑没影了。
一口气跑到码头,王耀累得气喘吁吁,但是他不敢歇下来,因为当他赶到时,码头上的混乱已经升级,现在不仅是码头工人和日本打手的混战,大批巡捕也赶到现场,正在抓人。王耀一眼看到地上躺着几个工人,赶过去一看,果然满脸鲜血的小泰就在其中。顾不得许多,王耀抓起小泰就往外拖。
突然一双手抓住王耀:“起来!”
王耀抬头一看,是一名高个子巡捕,看样子是把王耀也当成闹事的人了,王耀急忙解释:“长官,我是路过的!”
“路过?那你拉他干嘛?”巡捕恶狠狠地质问。
“这是我兄弟,我听说这边出事才过来的,哪曾想他吃亏了!”王耀使劲摇头,尽量表现得无奈。
“那他就是闹事的了?你可以走,把他留下!”巡捕将手里的警棍一横。
“哎哟长官呐,您看他这个样儿,就剩一口气了呀!”王耀假装悲切,“您现在把他抓去,准得死在号子里!您这不还得赔棺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