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莲二也不答话,端着茶杯也笑了笑。
白石于是依言走过去,立刻有小弟过来,给他面前添上碗筷,和盛海鲜调料的小碟子。
“我这个人从来不勉强别人,喜欢怎样,不喜欢怎样,那全是凭自愿的。”仁王又笑着夹一筷子新鲜羊肉放进锅子中。
“是。”白石应了一声,他也拿起筷子。
“吃东西。”仁王说。之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仿佛这一趟就是专程为了吃饭而来,吃到尽兴处,还开了些酒。
等到酒酣耳热处,仁王忽然问了句:“听说这次是被个小警察给搅了局,知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
白石手中的筷子一顿,他抬起头,仁王仍然继续手里的动作,半点不停,好像刚才的话就是随口一问,再漫不经心不过。
“不知道。”白石回答,“无名无姓的,以前也没见过。”
仁王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白石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应付碟子中的食物。
半晌之后,仁王笑一笑:“这可真是后浪推前浪,就又有一拨子新人起来了。”
“嗯。”白石面色如常,只应了一声。于是仁王也不再开口。
室内重新安静下去,吃完,收拾干净,白石就带着小弟先行一步了。
仁王盯着那个背影瞧了片刻,然后踱步走到对面的椅子边。
坐下之后,柳莲二拿起小壶,倒了杯茶给他。
仁王抿了一口:“你的手艺还是这样好。”
柳莲二淡淡一笑:“任何事情,但凡是做久了,熟练了,一般都能过意得去,所谓日子有功嘛。更何况……”他顿上一顿,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这些年,也就只要我在这儿泡茶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似乎言者无心。
仁王仿佛也听者无意,他端着茶杯沉吟,忽然问:“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柳莲二知道他指的是白石刻意隐瞒的事情,他想了片刻,然后开口:“大概人衣食无忧之后,总会有些想法,有人想要更进一步,锦衣玉食,有人却未必。他和切原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他想,大概也正是因为早已经瞧出了这一点,仁王那个时候才会对这个人格外的另眼相看,“有自己的想法总是好的。”
仁王没有接话,他啜了口茶。
柳莲二又说:“你今日这样偏袒他,切原他们知道了,铁定要不服气。”
“啊。”仁王笑一笑,“桑原在的时候,切原就觊觎着这趟生意。”
这柳莲二也是知道的,货料工厂的利益一直可观,桑原在的时候,切原就多有怨言,但因为辈分在那里,也不好说什么,桑原死了之后,这档子生意就直接派给了白石,他心里自然是极不服气的。这次寻到衅头,又岂会善罢甘休。
“白石家里还有什么人吗?”仁王忽然问。
“没有了。”柳莲二摇头,他母亲过世之后,就再没有别的直系亲属了,“不过……”他顿一顿。
仁王挑眉:“怎么?”
“他倒经常会寄些财物回去,听说是给家乡的一个邻居,以前多得他照拂。”
仁王再笑一笑,这样念旧的一个人,他说:“知道了。”
“你去查查那个小警察,看是什么底细。”仁王又说,事到临头,他不想再出任何纰漏。
“好。”柳莲二点头,他放下茶杯,“还有件事。佐敦道那边有兄弟来报,说黄家辉的那个线人陈家艺,托人交了样东西给情报科新上任的那位管事忍足侑士。”
仁王嗤笑:“两位长官办事,不在警局当中,反而办到我们地头上来了。”
“过了我们的手,才好明目张胆的收钱。”柳莲二也笑,这个黄家辉不但有野心,还贪心,卖了东西,自然是要收钱的,在警局中自己收,甚有风险,哪有在外面收来得方便,阿艺他们反正乐得从中抽取佣金,“那个林志斌未必罩得住。”他实话实说,警局中的派系争斗比起他们这里来,也不遑多让。
“反正不过都是狗咬狗。”仁王轻轻哼了一声。
柳莲二没答话,只是笑了一笑。
仁王瞧过去,他觉得那笑容中,似乎别有些意思在里头,但柳莲二却完全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
“让他们去闹。”仁王说,“我们静观其变。”
白石坐在茶餐厅的卡座中等人,等来等去,人不见来。他抬头瞧了瞧墙上的钟,旁边有小弟察言观色,吩咐了几句,就有人跑出去打探消息。过了半晌,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是张先生坐的船是下午两点钟左右准时到的,但过了关之后,却再没了音信,也没人瞧见船在码头上停靠。
白石低下头,闭了一下眼睛,那水域是切原的管辖。这会子还没看见人来,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仿佛回应他的猜想,桌面上的手机响起来。
身边的小弟,把电话递上去,白石接过来,对面果然是切原的声音,两个人简短交谈了几句。旁边的小弟善于察言观色,但由始至终白石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沉得就仿佛这夜色,让人窥不出任何端倪。
白石放下电话,果然是切原将人给截了去,对方在电话中也没讲别的,就说要见上一面,谈点事儿。白石答应了,不答应也没办法,主动权现在在对方手掌心里攥着。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这可真是不胜其烦,他最近一直都在忙着重建工厂的事,虽然上次仁王并没有为难的意思,但就像他所言的,谁的地头归谁管,祸责自负,更何况,这一大帮子小弟都还要吃饭,如若让人连饭都吃不上,他这个当家人又如何能够服众。
他仔细琢磨了琢磨,像以前桑原那样在香港本土搞,搞散货,制造成本高,又容易被警察盯梢,一旦出了纰漏,就会像上次那样的被连锅端,血本无归,实在是不划算。不如索性将原料工厂搬到大陆,造价一向就减掉大半,香港只做个空壳公司,负责联络和集散发货,两地周转,顺便营销大陆,稳妥又安全。排除运费和路费,实在有大笔的赚头。
所以这些日子,他跑了几次内陆,去打通关节,选好了地址,下个月就可以正式动工,眼看着一切水到渠成,却没想到反而最后关头在自己家门口出了事。
码头上静悄悄的,水面上也一样,只有汽船的马达嗒嗒作响。
白石扶在栏杆上,远处黑漆漆一片,他到得早了。大约半个钟头过后,黑暗中闪过一道光,对面有人在用探照灯向他们这边晃。白石抬手,示意小弟将船驶过去。
两艘船渐渐靠近,刺眼的灯光中,对面的人依旧是那张脸,眉眼上扬,神情跋扈。
等到能看清表情,听清说话,对面那艘船就停下来了,也并没有放下踏板。
“你想怎样?”白石冲他做了个手势,有话不妨直说。
切原笑了笑,然后一挥手,后面的小弟压了个人上来,白石一瞧,正是他在广州联络的那位张姓投资商:“也不想怎样,就是想谈笔生意。”
白石设计的这条流水线一旦运转起来,盗版和假货生意做到大陆去,那财源是滚滚不尽的来,切原是极明白个中关窍的,没想到这么个乡巴佬倒还挺有脑子,胆子大,心又够细,居然就让他搞成了,当初可真是小觑了他,他吊起一边眉梢:“张先生和我,我们相处得十分愉快,想来个进一步联络,以后也好常来常往。”
白石望着对面的人,四肢都被缚住,嘴巴里也塞了东西,吱吱呀呀地讲不出话,一看就知道是被绑架来的,这也叫相处愉快:“你也想分一杯羹?”
“痛快。”切原拍了一下巴掌,倒是半句废话都没有,直奔主题,他喜欢。
白石笑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摇了摇:“没门。”再干脆不过的两个字。
切原瞬间蹙紧眉头,怒色从眼中一掠而过:“你耍我玩?”
“没有。”白石面不改色,他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切原注视对面的人,那琥珀色眸子望下去比脚下的水面还深,仿佛不见底,有意思,这乡巴佬还真有几分本事,他低低地笑起来,转手接过小弟递过来的枪,拉开保险,喀啦一声,顶在了那位投资商的脑袋上:“我倒要瞧瞧是有门还是没门?”不同意的话,他的人也就甭想下这条船了。
“你开枪吧。”白石依旧是平平静静的口气,“反正没有了这个,我也还可以再找下一个,只不过……”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张先生走不了的话,你也就别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