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娘子转身想走,被陈姜喊住:“不用,我本就是为了替二夫人除邪才来的贵府,二夫人须得留下来听听这邪祟的来龙去脉,也好想想明白,究竟是谁要害你的孩子。”
林娘子如个木头人一般站定了。
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主人家。来看热闹的赵媞远远飘着不敢靠近,陈姜瞅师焱一眼,师焱对她点点头,她便无所畏惧地伸手去拈了那支梅花扣。
一拈,受到阻力,再用些劲,一根手指长短,木签粗细的黑色金属刺就从包袱上被拔了出来。与此同时,一股黑气从包袱皮里窜出,陈姜没防备,被它喷了个正着,又腐又臭的气息呛了一鼻子的,她皱起脸呸呸吐着,另只手不停地在脸前扇风。
怨怒地再瞅师焱,他一双星目里满是揶揄,笑得很开心,牙齿都露出来了。
他是故意的吧?早知道这包袱里是什么了,还假装没事地让她去拔刺,就是想看她被尸气熏到的样子。可恶!
黑气一出,屋里另三人也吓一大跳,郭纯嘉左手拉着郭夫人,右手还不忘拨一把林娘子,一起往后退去:“天师!那是什么!”
“没事,尸气,吸个三口两口的死不了。”
陈姜屏着呼吸待那阵臭气散去,拎着梅花刺看看,又有意无意地瞥了林娘子一眼。她不仅面如死灰,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随手扔了梅花刺,陈姜三两下把包袱掀开来,一具黑漆嘛乌干巴瘪瘦的小尸体现于眼前。
很小,大约只有成人小臂的一半长短,形状却很完整。四肢蜷缩着,五官勉强能分清眼鼻口,天灵盖处有一个黑乎乎的小洞,全身如被火烤过一样呈碳化,肚脐上有裂口,便是插了那梅花刺的地方,还连了一截短绳状物体,陈姜判断,那应该是脐带。
观察完毕,她对着已经快缩到门边的三个人招招手:“都来看看,就是这个东西搅得贵府不宁。”
郭纯嘉哪里敢看,别着头急道:“天师你快收了那邪祟啊!我不想看,我只想知道它是怎么进了我家门,又是如何害了我夫人的?”
郭夫人趴在他胳膊上小声啜泣,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而林娘子仍然一声不吭,霸着郭纯嘉的另条胳膊作骇怕状。
陈姜不紧不慢地坐下,将桌上的箱子推开了些,道:“真正阴邪之物已经进了郭夫人的肚子,这不过是个用来作法的小工具,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郭夫人总算敢正眼看看陈姜,弱声道:“天师,鬼胎是什么意思?是说我的腹中有个孩子吗?”
陈姜摇头:“没有真正的孩子,只有一团阴气凝化出来的东西。这具从你床下挖出来的婴尸并未完全成型,应是个落胎儿,被人炼化过,以邪术将其魂魄封于体内,让其不能投胎,但又没有完全封死,阴气便会外泄。你想想,一个从没出生过的孩子,它会有什么愿望?”
郭夫人紧紧攥着郭纯嘉的手臂,面对这么恐怖的现实,她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悲戚的表情。
“出生。”
“对,它已经死了,也没有投胎的机会,但它又想出生,怎么办呢?”陈姜站起来,指着婴尸头上的小洞道:“从这里散发出来的每一缕阴气都在寻找母体寄生,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渗入人身之内。天长日久,阴气凝形,这女子就会出现孕态,月事会停,肚子会大,有滑脉,有胎动,外表看起来就和其他有了身孕的女子一模一样,连大夫也判断不出真假。”
郭夫人眼含热泪,眉头蹙得让人心碎:“好可怜的孩子,它...它想找一个娘......”
“呵呵。”陈姜冷笑,“郭夫人,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就算是个鬼娃娃,若能生下来,也可以喊你一声娘,也能让你好好的抚养长大?”
“陈天师!”郭纯嘉爆喝一声,小眼睛一眯:“请慎言。”
陈姜耸耸肩:“无意冒犯。只是想告诉郭夫人,同情心不要用错了地方。事实上这个鬼胎是不可能生下来的,它会一直附着在你肚子里,侵蚀你的阳气。到了该临产的时候,你生下的只能是一团空气,空气懂吗?空的,什么都没有。因为它的魂魄在死的那一刻已经定型了,就是个胎儿,不去投胎,它永远没有出生的机会。”
郭夫人悲戚更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老爷......是谁害我,为何要害我?”
郭纯嘉无言以对,他一下一下抚摸着夫人的手,精明的小眼睛里出现了一抹内疚。
林娘子一直在旁默默地听,此时突然像重新活了过来一样,开口道:“是啊,夫人吃斋念佛,心地纯善,怎会有人拿这等阴邪之物害她?”
“是谁害你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给你分析一下此人为何害你。”陈姜理也不理林娘子,打了两个响指,把郭纯嘉二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有两种可能,第一,害你之人希望你空欢喜一场,十月怀胎到最后什么都生不出来,身体也被阴气浸坏。第二,害你之人只是想你出现孕相,至于出现孕相之后,可以借题发挥的事情就太多了,郭大人郭夫人你们自己想去吧。”
她说着叹了口气:“我年纪虽小,但做这行见过内宅阴私无数,人的心啊,真是比鬼可怕多了。”
郭纯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站在两个女人中间,身体明显倾向郭夫人。林娘子贴在他身上,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她心里已经慌到极点,看向陈姜的眼神犹如两道冰锥飞射:“陈天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现下老爷身边只有夫人和我伺候着,难道你想说是我害夫人的吗?”
陈姜似笑非笑地回盯她:“没说过,就事论事,看在贵府有诚意的份上,多提点郭大人几句而已。谁害人,谁被害,这阴招又是谁在背后指点,不关我事。”
林娘子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强制镇定,咬紧了牙关没再说话。
郭纯嘉沉默了一会儿,道:“多谢天师提点,现在可以驱除我夫人体内的邪祟了吗?”
于是陈姜随意弹了两个兰花指,嘴里念念有词,空手往郭夫人小腹处一抓,懒洋洋地甩了两下拳头,道:“好了,去了,郭大人要不要再开一回天眼验验货?”
其实早在一天前,师焱就已经把鬼胎从郭夫人肚子里给弄出来了。
郭纯嘉连连摆手:“不必不必,驱除了就好,我夫人这就没事了吧?”
“嗯,没事了。亏得二夫人请我来得及时,再迟两月,这肚子说不定就要大起来了呢。”陈姜装作无意地左右扭头看看,目光在这间屋子左拐角的一个多宝格架上停留了一会儿。
一直关注着她动作的林娘子浑身一凛,见她不怀好意地投来一眼,再也压不住慌乱,脸颊和嘴唇一起抖动起来。
交代完大夫人日后清除体内残留阴气的方法,陈姜又在同知府里视察了一圈,告诉郭纯嘉他的老通房和林家九姨娘都已经被自己收走,府里恢复干净太平,随后告辞。
郭纯嘉亲自步行送她出府,热切地询问她神棍门安于何处,若再遇异事如何寻她。陈姜把装着一万两银票的匣子随意夹在腋下,跟他边走边唠,递了名片,又把纸扎业务推销了一通。郭纯嘉闻言大喜,有这个生意在做,日后还怕笼络不住小天师吗?忙矜持地表示他可帮忙推广,陈姜欣然受了。
离开郭府,身后一切与她无关。郭纯嘉会不会调查此事,林娘子的邪术从哪里得来,冥君都不管,关她啥事!但同时她也预感,林娘子还会来找她的,如果没有师焱,一般人真识破不了她的计中计。
来看热闹却全程都离陈姜老远的赵媞在出了门后,才对她道:“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谁?”
“就是这个妻弱妾狠后宅不宁的五品小官,郭大人。”
“在哪儿见过?”
赵媞已经想了一下午了,这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反正我肯定见过他。”
“这人一看就是个投机倒把善于钻营的家伙,他三年前来的青州,那不就是大楚...杨贼任命的第一批官员吗?说明你爹还没下去呢,他就已经站队了,我不敲他一笔都对不起你和你爹。”陈姜嘿嘿笑,大钱进帐后也有心情说两句好听的哄哄赵媞。
赵媞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我不是见过他,我是见过他夫人!这位郭夫人娘家姓朱,大儒之家,一门清贵,我王兄们都曾跟过她父兄读书。有一年中秋,八王兄带我溜出宫去玩,遇到郭夫人的兄长们在摘星阁上饮酒吟诗,八王兄上去凑热闹,便把我交与朱家女眷看管了一阵,当时,她也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