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你说件好事。”陈姜说,然后关上了房门。
冥君一言九鼎,说不偷听就不偷听。他为了防止自己耳力太好,甚至飘出酒楼,飘到街对面的一家客栈二楼,看着遥遥相对的那个窗口。
私事,他俩平常说了不少私事,周望元小时候睡过棺材,陈姜小时候被大鹅拧过的趣事都交换过了,还有什么私事值得这样慎重?慎重到要避开他。
师焱的好奇心第一次发散到了陈姜身上,天天跟在身边不觉得,突然被隔离在外,他发现他竟然非常想知道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可是好奇仅限于好奇,答应过陈姜不偷听的,他便耐心等着。
很久,一个时辰,又或许一个半时辰之后,陈姜先出了酒楼,看见他招了招手,坐上马车回村了。师焱落后又等了片刻,周望元却始终没有出来。他看见他呆坐在雅间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天以后不久,镇里的作坊建起来了,要招工培训。陈姜还是经常去找周望元,称呼从望元兄改成了望元哥,两人频繁地说悄悄话——全要师焱回避的那种。
师焱越来越好奇,终于忍不住问了陈姜:“你同他私下里,说了何事?”
陈姜温和一笑:“这是我俩的秘密。”
师焱不知道他感受到的这种情绪叫什么。魔害世间时他懂得了什么叫怒,重明战亡时他懂得了什么叫哀,鸟蛋自爆时他懂得了什么叫痛,找到陈姜时他懂得了什么叫失而复得的喜悦。
可是现在,又有一种新的情绪产生了,非怒非痛,非喜非哀,让他不安,还有些焦躁。
陈姜画了很多花样子,买了很多布料,交给廖氏,说做嫁妆用。
廖氏惊喜地问她是不是有心仪的人家了?她笑而不答。
晚上两人独处时,师焱又忍不住问:“你要嫁他了?”
陈姜画着画头也没抬:“总要嫁人的。”
“你并不心悦于他。”
陈姜笑着勾勒线条:“不要跟袁熙说一样的傻话。我要代替小鬼给娘一个交代,不能再拖下去了。”
师焱背着手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待你出嫁,本君不便常伴。”
“嗯。”陈姜顿都没打,一口应下,还道:“早先我同你说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心情不好说的是气话。这回我真的要嫁人了,也真的要考虑对方的感受,如今天下大定,我有财有势,师兄不必再为我担心,你可以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待我过完这几十年俗世人生,自会下去找你的。”
师焱还是没察觉到她任何情绪上的波动,的确与以往大不相同。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也不知为什么,今天老是忍不住。盯着她的颅顶,悄悄探出一缕神识。
“师兄。”
神识飞快地收了回去,师焱拢在背后的手指轻微攥了攥:“唔?”
陈姜抬起头,似笑非笑:“你忘了我有一双重明眼了?别侵犯我隐私。”
以前陈姜对眼珠子的特异功能运用不熟练,总是要他提醒了才会集中精力。所谓熟能生巧,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全掌握了双眼使用技巧。可以看透万物本源的重明之目,能见鬼,见邪祟,看破一切幻像,也能看到师焱强大到凝如实质的精神力——丝丝缕缕金黄色的光线。
他想窥探她的想法,这个鬼,不正直了!
师焱消失了几天,回来找到陈姜的时候,她刚从县城牙行里出来,见到他淡淡打了个招呼:“师兄,回来了?”
也没埋怨他不告而别,也没像从前一样欣喜若狂,更没问他为什么消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又过几日,陈姜开始找成衣店银楼订做衣裳和头面首饰,廖氏兴高采烈地跟着她操办,逢掌柜伙计问起,便道:“一定要喜庆,给闺女做嫁妆的。”
师焱又消失了几天,再回来时,陈姜已经画好了嫁衣的款式。牙白大宣上,嫁衣繁复精美,红彤彤的艳色让师焱觉得很刺眼。
“好看吗?”陈姜拿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向他炫耀,“霞帔的边边要缀上珍珠,走动起来才又美又仙,保证闪瞎新郎官的眼。”
师焱不说话,陈姜也不介意,兀自欣赏着画作。
云鹤不知哪儿去了,再也没出现过,也许已经死了。没有他和他徒弟作孽,在陈姜已知范围内的恶鬼怪事都少了很多。她已经很久没接到正儿八经的安宅生意了,用得着师焱的时候越来越少。
在陈姜跟廖氏说出找个黄道吉日把亲给定了的那一刻,师焱终于弄清了自己心里那奇怪的情绪是什么,多余。
他从没有像这一刻般感受到自己的多余。很快会有一个男人陪伴在陈姜身边,陪她走完这一世的人生路。他们会像阳间所有的夫妻一样,同吃同住,耳鬓厮磨,生儿育女,终生不离。他要飘在夫妻二人身边,看着他们度过一生?多余!
初见她时就已在魂魄里下了印记,此时即便离去,蛋魂也不会再度失踪,下地府时他必会知晓。所以,该离开了吧?她好像已经有些避讳自己了。
师焱说了声保重,身影就从陈姜余光中闪去无踪了,她愣愣半晌,颓丧放下了手里的图纸。
虽然只有两个字,陈姜却听出了诀别之意。多唯我独尊啊!还是说走就走,你保重了我还没说话呢!
冥府十九界,万尺寒冰前,师焱飘半空盘膝闭目。厚厚的冰层底部躺着他的肉身,冰水从极高处一滴一滴滑落,融到那处,遥遥无期。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见身前浮着一个卷轴。按阳数算来,分别已有半年之久,他没再看过她的近况,也再未收到过她烧来的东西。
伸手拿过展开,师焱魂体模糊了一下,这是......她的画?
画上女子赫然正是陈姜本人,她身穿镶坠了珍珠的曳地大红嫁衣,青丝挽成结鬟,戴着全套她亲手画出来的首饰,黛眉绛唇,美如天仙,颠覆以往朴素形象,尽显艳丽华贵。
她给自己画了个极优雅的姿态,反手抚腮,另只手牵着裙摆,如正在起舞一般。一双眼睛直视前方,直视着画外的师焱,眼神柔柔淡淡,似含千言万语。
画面中只有她,没有留字,没有落款。
师焱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将卷轴卷起,放进了袖中。再次闭目,万尺寒冰上的水却许久都没再滴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结!没有啦哈哈哈哈哈!这不是结局!
但不影响凌晨十二点开新文,《女主别跑(快穿)》,非典型快穿+穿书,有存稿,欢迎入坑,戳专栏看文案,喜欢就收一个,谢谢!
第116章 水镜中的那个人
又一年大祭,陈姜依然穿着黑红礼袍素面朝天,与往年不同的是,她挽了妇人髻。皇帝问她所嫁何人,她答,世间最好的男人。
皇帝:......
陈天师向来不羁,皇帝心知她不愿透露更多,便不再追问。转而召了袁熙入宫商谈赐婚一事,这一次,袁熙没有拒绝。
人间斗转星移,冥府却是亘古不变的寂静与阴冷。当寒冰重新开始滴水融化的时候,师焱从入定中醒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手指第一时间摸进了袖口。
卷轴就在手下,他握了握,没有取出,而是拿出一面水镜。镜面流光溢彩,无数条虹光隐隐闪动。
师焱低念了一句法咒,镜面突然清晰,反映的却不是执镜人面容,而是另一界景象。
陈姜一身素衣,乌发松松绾着堕髻,耳边垂下两缕凌乱发丝,正站在一间堆满了竹条的房间里,侧身与一矮小男人说着什么。远处似有人唤,她转过脸嫣然一笑:“望元哥,你回来了?”
师焱迅速挥手,陈姜消失,镜面恢复流光溢彩。他再次闭上眼睛。
紫衣司阴曾悄悄下过十九界,见冥君大人肃色整容,不动如山,而寒冰溶解的速度越来越快时,颇有种老怀安慰的感觉。
如此不知又过多久,师焱二度出定,第一件事仍是看了水镜。
这一回陈姜身在家中,手里端着一碗饭,正满院追着一个四五岁小男孩跑:“大郎,吃一口,就吃一口!”那孩子不理她,还回身冲她做了个鬼脸。陈姜生气了:“治不好你了还,等你爹回来,你的小屁股就要开花了!”
师焱心神一懈,慌忙又挥灭了水镜,滞然半晌。她有孩子了?她已经有孩子了?她曾说过的无儿无女晚来无靠的凄惨不会出现了,好事啊......这水镜也不需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