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念叨陈姜,陈姜就说,没事,小姑十九岁才出嫁,不也嫁得挺好,生了一儿一女,财权在握,夫妻和睦,穿金戴银的,越来越像个富家太太了。
廖氏说你小姑十八就定了亲,你十八能定下吗?那个传说中对你有意的男子在哪儿呢?
在哪儿呢?陈姜也不知道。她最近生意出乎意料的好,除了纸扎还在卖,另有一些客户主动找上门来帮她拓展了一个新业务,招安魂。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死最多的便是那些从民间被征走的普通青年,他们或是谁的儿子孙子,或是谁的丈夫父亲,一纸选募令使他们告别亲人离乡背井,甚至连新丁营也没呆上几天就要举着大刀钩枪冲上战场,被动的成为炮灰,被动的厮杀伤亡。
许多人家连亲人的尸体都没能收回,得到的只是衙门口阵亡告示上一个冰冷的名字。
他们来请陈姜,希望她能帮助他们把亲人的魂魄招回家,送魂安息。陈姜来者不拒,不辞劳苦地一家一家跑去,收很少的钱,为每一户念上几段地藏经或度人经。有的魂灵认识路回了家,有的没有。
常常在来回奔波的路上看见茫然四顾的亡兵鬼魂,她也会主动上前询问安抚,尽量将它们送回亲人身边。
周亡,是到了该亡的时候,楚亡,同样。国与人,都被命运裹挟前行,生死兴亡早已埋下伏笔。
影子身死,她穿越而来,遇见赵媞,结识袁熙,各为所愿地努力着,焉知一切不是命中注定。
袁熙大军攻破洛州,皇帝南逃的消息传来三个月后,陈姜坐在堂屋一脸尴尬地听着周掌柜娘子与廖氏寒暄。
周掌柜夫妻俩是一起来替周望元提亲的,虽然知道儿子一厢情愿的可能性大,但形势也给了他们些许信心。大楚被推翻了,新帝要登基了,县衙都关门了,在等着新官员的上任,前面那位,没人关心他去了哪里。陈姜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受人关注,她的官位随着前朝覆灭而不再成立,在新的任命下来之前,她应该就是个寻常姑娘了。
这会儿提亲,是最好的时机。周家没请官媒自己亲自上门,就是想先探探陈姜的口风。
廖氏对周望元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但对周掌柜很是熟悉。知道这几年来,他一直关照着闺女的纸扎生意,人品靠得住,家里又是做白事行的,不嫌弃闺女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陈姜对周望元有救命之恩,那嫁过去岂不是全家都会敬着重着?
她非常高兴,和掌柜娘子相谈甚欢,到人家问回话的时候,差点就脱口答应。好在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先看了陈姜一眼。
陈姜微微摇头,廖氏的心沉了半截,硬撑着笑脸说思量思量再给回话,周家夫妻俩也没说什么,留下礼物就告辞了。
出了门,周掌柜立即道:“陈姑娘摇头我看见了,她不想嫁给望元。”
掌柜娘子疑惑:“她娘说思量思量,那肯定是没许过人家,难道陈姑娘心里有人了?”
“有人也不稀奇,她是见过世面的,常在外走动,逃宫的那位还给她封过官,眼界不是望元可比。”周掌柜叹息:“望元一颗心都拴在她身上,打十四五岁起我就瞧出来了。”
掌柜娘子迟疑:“要不私下里跟她娘说说,我看她娘还挺满意望元的。”
周掌柜否决:“这怎么能行?望元的命是她救的,她若不喜欢,你背着她定亲,咱们可不就成了恩将仇报吗?那不是给望元娶媳妇,是给他娶了个仇人啊。”
夫妻俩互叹了几口气,想着回家怎么跟儿子说,慢腾腾上了马车刚要走,忽见村道上又一驾马车正朝着陈姜家驶来。
那车厢子上挂的五彩花红布条,让掌柜娘子一看就提高了警惕:“咦,这不是县上何媒官的马车吗?她怎么来了?”
周掌柜见怪不怪:“你是没见过,从前陈姑娘家门口的媒车排成长龙,我来几回订货都碰见上门提亲的。现在是少了些,可她盛名在外,人又长得俊,别看她十七了,再过两年,还是不愁嫁。”
说话间马车近前,穿着清淡素雅但耳边别了一朵大红花的中年媒婆跳下车来,上前叫门,门一开她就喜气洋洋嚷嚷起来:“恭喜陈天师,贺喜陈天师,陈天师大喜了啊!”
掌柜娘子心灰了:“一家有女百家求,望元难啊。”
陈姜继续坐在堂屋,保持着尴尬的表情旁听。本来给她提亲她不该杵在这儿,可她不走,廖氏也不好说啥。
那能说会道的媒婆跟廖氏唠了半天全是吉利话儿,把廖氏说得晕头转向还没说到正点上,陈姜先耐不住了:“何大媒,你来我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还能痛快报个家门,今儿怎么连名姓都说不出口,又是富贵又是喜的,到底提的是谁啊?别什么歪瓜裂枣的活儿都接啊,说得再天花乱坠我也不能稀里糊涂给赏钱。”
何媒官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拍着大腿道:“啊哟,瞧陈天师你说到哪儿去了,这回来向你提亲的人家啊,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我保了半辈子媒,也是头一回遇上,来的路上这心跳的啊,生怕说得不好,误了这桩天造地设,郎才女貌,英雄美人的佳配良缘呐!”
陈姜:“......你再不说就请吧。”
何媒官清清嗓子,抿抿嘴,目光闪闪烁烁,有点紧张的样子十分少见。陈姜越来越好奇,不会真给她介绍歪瓜裂枣吧,敢开口她就要叫小冬拿苕帚来赶人了。
“陈天师,给你提的这一家,是凤来镇镇东凤来巷的袁家。”
陈姜乍没反应过来:“镇上有叫凤来巷的地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凤来巷原先是有的,九年前一场大火烧没了。近日他家嫡支长房的二公子从京城回来了,正说要重建呢。想求娶你的也就是这位二公子。”
“谁?”
“姓袁,名熙。”
陈姜傻眼,袁熙?袁熙不是该在京城搞他的登基大典吗,怎么跑回凤来镇了?
第107章 别爱我没结果
何媒官走后,陈姜食不知味地吃了饭,回屋铺好纸张,拿着笔写下五个字:我要嫁人了。盯着看了会儿,抓起来揉了,重铺一张纸,重写五个字:你还回来吗?
又分开一年了,你还回来吗?
火盆里的余烬渐渐熄灭,陈姜坐在瓜架下发呆,从夕阳西下发到星月交辉。
廖氏咬断线头,放下绣架子起身吹灯,从窗口看见她的身影,道:“姜儿,夜里凉,早些睡吧。”
陈姜仿似没有听见,呆坐着一动不动。廖氏摇摇头,放下窗支,吹熄了油灯。
夜半时分,嘻嘻哈哈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没多久,两只绿盈盈的小鬼穿墙而进。影子兴奋地冲向陈姜,“我回来啦!你知道吗,我看见了好多鬼,好多好多,全是打仗死掉的,它们都来跟我说话,问我从哪来的,哈哈哈!”
赵媞紧随其后,嗔道:“要不是我拉着你逃得快,你就被当兵的给围住了,那些鬼一身戾气,谁知道它们会做什么?不听话,下次再也不带你出去了。”
影子朝她做个鬼脸:“我还不想出去呢,打完仗又去宫里,每天就是听人说话说话,也不知他们哪来那么多话说,我早都烦了,还是家里好。”
说完她就进屋看她娘去了,赵媞飘近陈姜,笑眯眯的:“四月不见,可还好?今日是不是有喜事上门啊?”
陈姜严肃地看着她:“楚灭了,你身后的门出现了吗?”
赵媞一怔:“没...没有,袁熙尚未登基,大周尚未复立,杨贼也...还没抓到。”
“板上钉钉的事不过迟早。重点在于,这些都完成了之后,你能否去投胎。”
“怎...怎么不能呢?”
“我不确定。我觉得你也不确定,不但不确定,还有些心虚。”陈姜口气清淡,目光冷冰冰的,“赵媞,你最好不要骗我。六年了,为了你能投胎,我已竭尽全力,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掺合到这件事里来。如果不成,我真的会发火的。”
赵媞有些慌张:“我说的都是实话,心里话,绝无欺瞒,若还不能去投胎,你怪我也没用。”
“悬,很悬。”陈姜抹了把脸,烦道:“以前我曾送走过的那个不悟之鬼,在得知她的仇人身染重疾后就出现了一些征兆,那人一死,它很快投胎去了。可是你......大楚翻篇三个月了,毫无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