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芳菲抱着那只小马驹,整个人蜷缩侧躺着,双眉紧皱,便是睡着了,也睡得极不安稳。
沈危伸手抚向女人皱成“川”字的眉心。
手指即将触碰到时,又倏然停下。
最终,调转了个方向,轻轻穿过女人散落在肩头的头发,以指为梳,温柔地梳到发尾。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恍如梦呓。
“那一年下着暴雨,你来找我,你问我,知不知道你喜欢我。”
“你问错了。”
“你不该问我知不知道,你该问我相不相信。”
“我卑贱如草,你高高在上,我们两家隔着世仇呢,便是没有小白的死,也注定是没什么好结果的。”
“我修炼的路子有问题,当年心性暴虐,无法自控,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应该不会杀付家那么多人。”
“算了,不说了。”
“你好好睡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沈危叹息,俯下身,小心地在女人头发间落下一吻,起身离去。
沈危离开后不久,原本熟睡的女人忽然睁开双眼。
女人抬手摸向刚刚被沈危吻过的地方,手上青筋浮起,猛然发力扯下一撮头发来。
她用力地将那撮头发掷到地上,浑身发抖,咬着手指头流泪道:“沈危,沈危……”
女人口中反复念着男人的名字,浅褐色的瞳眸中不再懵懂,取而代之的是深切而疯狂的恨意。这两个字在她舌尖上缠绵辗转,每个字都带着付家人的鲜血。
小泥巴怪从榻脚上直起身,抱着女人的脚,将圆圆的黄泥脑袋贴上去。
它不会说话,也没有五官,无法表达情绪,只能用这样的手段安慰主人。
女人喃喃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虽是说着这样的狠话,可女人眼中泪光涌动,不断垂下泪来,幽幽的风穿过殿门,吹到她身上,单薄的中衣紧贴,吹得纤弱的身姿越发显得单薄无助。
女人脑中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别哭,别哭,我会帮你的,我会帮你杀了他。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女人自言自语地回应着脑海里那个声音:“真的吗?”
“你到底是谁?”
“你既然能帮我杀了他,为什么不把我从他手里救出去?”
“我不想再装疯了,再装下去,我真的要疯了……”
脑中那个声音轻轻一叹:“好姑娘,你再坚持一下,等我……”
“等到什么时候?”付芳菲问。
可那个声音又彻底消失了。
自从数次自杀不成后,沈危看她的眼神就变了,似乎不再把她当人,而是当成了什么奇货可居的物件。
夫妻多年,付芳菲虽被沈危的温柔假象骗了许久,却也知道,若死不成,落到他的手里,自己只怕会比死更难受。
于是她怀着赌徒的心态,赌沈危心中对自己尚有一丝怜悯之情,她开始装疯,希望沈危能放过自己,只要有机会逃出天督城,她就可以集结父亲的旧部,卷土重来杀了沈危。
可付芳菲没想到的是沈危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他对外宣称付家大小姐已经自杀身亡,却将自己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湖底龙宫中。
她死不了,也逃不出去。
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她真地,快要疯了啊。
谁来救救她?
谁能救救她?
……
江玄在天督城小住了两日,打点好了一切,准备好婚书聘礼,便和沈危一起前往冬藏仙府,预备在几日内将三书六礼,迎亲纳彩全都办了。
毕竟夜长,梦多。
他无法将眉山夫人软禁太久。
第120章 大婚之约
天光朦胧, 幽篁里中一片清寂。
窗台上的蝴蝶兰被微风吹拂,花叶乱颤,窗根底下传来蛐蛐儿的叫声, 缩在床角的十三郎听见蛐蛐儿叫, 起身一蹦,踩在少女小腿上,又是几个蹦跳,扑到窗边抓蛐蛐去了。
十三郎这一蹦, 将姜虞踩醒了。
她翻了个身,像只鸵鸟般把脑袋埋进锦被中, 半梦半醒之间,乍然见到眼前亮光闪烁, 悬在两耳的白螺耳坠发出莹润白光。
她骤然清醒了, 拱着身子,像条长虫似地慢慢从被子里爬出来, 抬头朝窗外瞥了一眼, 见天色还乌蒙蒙的,力气一泻,整个人又倒进被窝里, 接通了千里传音螺。
迷迷糊糊地呓语一声:“嗯……”
传音螺中传出一声笑:“阿虞,我和沈叔叔今天便会到冬藏仙府了。”
“什么时候呀?”
江玄道:“晌午之前吧。”
姜虞说了会子话, 人才完全醒了。
前两日江玄便已将眉山夫人重病, 他想尽快将二人的婚事办了,给母亲冲喜的事情与她说了, 也提前书信向问雪夫人秉明了前来求亲的事情。
姜虞心里是很吃惊的, 她才离开灵州不过几日,眉山夫人竟忽然一病不起了, 明明继位大典那日看见她,她的身体还很康健的。
况且江玄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相信“冲喜”这种说法么?
“这两日湄婶婶有好一些吗?”
江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道:“今晨家中医士递来消息,说母亲仍旧昏昏沉沉,未见有什么好转。”
“夏鸣仙府医术冠绝天下,不如此次便请诸葛府主同去灵州,为湄婶婶诊治一番?”
江玄道:“母亲此病乃是心病,自父亲和兄……去后,她心中便心灰意冷,若不是顾念着我还未成家立业,她也无法撑到今日。”
这话听着没有什么问题,但姜虞却觉得话语间哪哪都觉得别扭。
江玄与眉山夫人关系生疏冷淡,不和已久,这点姜虞是很清楚的。再者,眉山夫人若是真的放不下江玄,又怎会丢下江玄隐居眉山禁地,一心只帮已故的大姐姐抚养儿子呢。
眉山夫人待西门独秀这个外甥,可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亲切许多。
但这话题总归是比较敏感,姜虞不好乱猜乱问,只能暗想:许是前尘已了,母子二人的关系终于缓和了许多吧。
“既是心病,那你日后好好陪陪湄婶婶。”
江玄笑道:“母亲瞧了我倒是生气的时候多,她更喜欢你,还是你帮我开解她吧。”
姜虞摇头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你没听说过吗?”
千里传音螺中忽然没有声音了,只余少年匀长的呼吸声。
姜虞这才惊觉自己好像又把话题往沉重的地方引去了,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姑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吗?”
“之前信上已向问雪夫人秉明了。”
“那姑母应该会摆设午宴迎你们,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呀?”
江玄问道:“只要是你亲手做的,什么都可以。”
姜虞道:“真的啊?”
正想报几个菜名叫他挑一挑,忽然听到“哐啷”一声,然后又是“喵”的一声,十三郎化出一道残影从窗台跳了出去,蝴蝶兰连带花盆摔在地上,跌成了三四瓣。
姜虞从床上跳起来,追到窗边,望着夹着尾巴跳到水井边上的十三郎,怒道:“十三郎!”
江玄问:“怎么了?”
姜虞心疼地把地上的蝴蝶兰捧起来,双手捧着花株,打开门下楼去找新花盆。
“十三郎把我的蝴蝶兰摔到地上了,这只蠢猫。”
这九尾灵猫夜夜与姜虞同榻而眠,江玄都没这个待遇,心中吃味已久,此时见十三郎闯了祸,可不得逮着机会煽风点火。
“我早就说过九尾灵猫脑仁子就一丁点大,蠢得很,不如我送你一只新的灵宠吧。”
姜虞总算从杂物房中找出一个空花盆,把手里的蝴蝶兰连根带土塞进去。
“那有什么办法,蠢就蠢吧,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又不能不要它。”
爹娘遗物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江玄一时倒是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道:“难道以后我们住在一起,你也要让它登堂入室吗?”
姜虞闻言脸上一红,忽然想到,对喏,若是二人成亲,那自然是要住同一个屋子,睡同一张床榻,那十三郎要睡哪里呢?
江玄很体贴地说道:“这九尾灵猫也好大年纪了,怎么还好意思一直和主人赖在一起,以后还是单独拨间屋子给它睡吧。”
姜虞听得忍俊不禁。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直到天光放亮,姜虞才到井边打了桶水,站在水车旁洗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