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态度间的敌意连Julian也似乎有所察觉,偏过脸低声同惜月说了句什么,惜月一笑,十分娇美,答话的声音压得更低。
晏晏眼看着攸宁变了脸色,刚想就着“乐器”或者“歌剧”的话头,随便说点什么岔开这一节,不防佣人过来上菜。酱汁浓郁,血色鲜嫩的在她面前一过,胸腔里跟着便是一阵翻涌。她忍耐了一下,并没有真的呕出声,然而这反应却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惜月正避着霍攸宁的目光要同Julia解说菜式,一眼扫到晏晏面上,却见她神情怔忡,脸色煞白,赶忙关切地道:“晏晏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顿时,几个人都搁了心思转而看她。
晏晏一惊,脸色愈发不好,磕磕巴巴道:“我……我可能有点着凉了,不太舒服,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一边说,一边移开餐巾,起身就走。惜月迟疑了一瞬,跟Julia打了个招呼了,便也跟了过去。
惜月在门外等了两分钟,犹疑着敲门道:“晏晏,你怎么样?”
隔了片刻,才听晏晏在里头说道:“我没事。”不知是隔了门的缘故,还是她身体不适,声气听来十分细软。
惜月听着愈发担心:“要不要叫个大夫过来?”
晏晏忙道:“不用,我真的没事。”说着,她已按开了门锁。
惜月见她发丝沾水,知道她是洗了脸,看神色确是比方才好了一些,只是仍不放心:“是哪里不舒服?”
晏晏不敢跟讲真话,只说是早上淋了雨,可能有些着凉。
惜月试了试她的额头,并无异样,便道:“还是叫大夫来看看吧!或者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了!”晏晏赶忙坚决地摇头。
惜月还要再说,忽听餐厅那边有人高声说话,正要留神分辨,温馨已经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隔着几步远便焦灼地说道:“你男朋友……那个……他们吵起来了!”
惜月闻言,也沉了脸色:“他们吵什么?”
温馨摊了手苦笑道:“我听不懂啊。”
惜月施施然回到餐厅,争执间不觉已起身离座的两个人都住了嘴,虞家伺候午饭的佣人皆是如蒙大赦一般,惜月体谅地一笑:“你们去看看甜品怎么样了?Julia不爱吃果仁,我忘了说了。”
本来是一个人就能去的差事,偏她说“你们”,管事的女佣自然会意,点头答了声“是”,连客厅里站班的人也走了个干净。
惜月这才瞥了攸宁一眼:“你吵什么?” 不以为然的冷静嗔责,在晏晏和温馨听来,像极了长姊警醒一贯顽皮淘气的小姐妹,接着又同Julian说了句什么,她二人却听不懂了。
“这个霍攸宁是怎么回事啊?”温馨俯到晏晏耳边悄声询问。
晏晏亦把声音缩到最低:“他喜欢惜月姐姐。”
温馨听了,捂着嘴嘻嘻一笑:“情敌呀!好有趣。”说罢,又扁了扁嘴:“可惜不知道他们说什么,讲英文嘛,这么没礼貌,也不……”
“人家就是不想给我们听。”晏晏轻声打断了她,“我们不要过去了。”一边说,一边把温馨拉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我还没吃饱呢。”温馨老大不情愿地跟了她过来,却仍是频频回头去看餐桌边的三个人:“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他们说什么?”
晏晏随手捡起温馨之前翻看的杂志,低声道:“别人的事,好奇也不要听啦。”她见温馨仍是坚持不懈地往那边张望,便道:“你不用扭着脖子看也能听到吧?”
“听不懂啊,只能看看热闹了。”
晏晏无奈一笑,不再劝她,自己也忍不住朝那边望了望——虽然惜月显是恼了,可她忽然好羡慕她。
她从来就没见绍桢为这种事发过脾气,就算她同他说学校里有人追求她,他也不恼,反而还开心得很。她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收到压着花瓣的情书,是一个女同学的哥哥写来的,她拿回来给他瞧,他笑嘻嘻挑剔完毛病,折了个飞机便从窗子里丢了出去。
他从来都不为这种事生气,更遑论去跟人当面争执。
他不是有涵养,攸宁哥哥平日里也极有涵养的,他是不在意。
她默默想得出神,忽然手指上一阵锐痛,却是被薄利的铜版纸页划出了一道白痕,幸而没有出血。然而,视线从那杂志上扫过,却倏然一怔。
那边惜月柔声细语地挽了Julian出来,又吩咐佣人送他出去。临别时,还在他颊边轻轻一吻。
温馨偷笑着碰了碰晏晏,见她没什么反应,便以为她是顾着那三人的面子故意撇清,等Julian一走出去,便道:“哎,别装了,人都走了,应该没事了。”
岂料话音未落,便见霍攸宁面色青白地走了出来:“郭惜月,麻烦你给我检点一点。”他话已出口,嘴唇尤在翕动,纵然极力沉住了声气,压制不住的愠怒仍是泄露无疑。
骇得温馨满眼笑意皆僵在面上,晏晏神思游离中亦被他惊回了心意,连廊下的佣人也变了脸色,满庭雨意仿佛都有了悚然之气。且不说霍攸宁平日里一贯的温雅有礼,风度翩翩,便是脾气不好的,也没人敢跟虞家这位掌珠独女如此说话。
惜月颊色涨红,深吸了口气,逼视着他道:“你发什么疯?”
霍攸宁忽然讥诮地一笑:“你说呢?”
惜月却不和他对口,冷着脸吩咐廊下的佣人道:“送客。”
廊下的佣人刚迈进来一步,霍攸宁却厉声道:“出去。”
惜月怒道:“这里是虞家,该出去的是你!”
那女佣低了头退到门边,小心翼翼里隐约有规劝的意味:“霍公子,雨天路滑,让司机送您吧。”
霍攸宁怒气一出,大约也觉得自己此番举止失措,蹙眉看了看神色惊怔的晏晏姐妹,转回头来,一双眼直钉在惜月面上:
“好,我走,可事情总要说清楚。我在我家等你,就算车子开得慢一点,十分钟也到了,我等你一个钟头——你不来,我就回江宁。”说完,不管不顾地淋着雨便走。
外头的女佣递伞不及,更追他不上,惜月见状,冷冷道:“不用管他了。” 转过身来,看着沙发上两个惶惶然的女孩子,强笑道:“你们别再意,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连累你们饭也没吃好,我叫厨房拿点心来。”
温馨尴尬地捋了捋鬓发,抿着唇笑道:“惜月姐姐,你别生气,我看他是吃你的醋。”
惜月敷衍着笑了笑,省起之前的事情,又忙去问晏晏:“你这会儿怎么样,好点没有?要不要看看大夫?”
晏晏静静摇了摇头,站起身道:“惜月姐姐,我也要回去了。”
惜月一愣,柔声道:“怎么了?让霍攸宁吓着了?”
晏晏仍是摇头:“我没事,我只是想回家去了。”
惜月瞟了一眼壁上的挂钟,揽了晏晏的肩道:“我们俩好久没见,你今天就别回去了,待会儿我给温伯母打电话——我还有要紧的事要问你呢!”她尽力语笑温柔,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忧色。
晏晏深翠的眸子定定望了她一眼,道:“姐姐,你的事情我不问,我的事情你也不要问了吧。”说罢,便站起身来:“姐姐,我还有事,真的要回去了。”
惜月心下纳罕,却不好再强留她,只得吩咐人备车。温馨在一旁揪着姐姐的手臂唧唧咕咕追问,晏晏只推说要回家去准备功课。
一时惜月亲自撑了伞送她出来,终是忍不住叮嘱道:“绍桢前几天回去,跟我唉声叹气了好久,大约是得罪了你,他自己还不晓得错处。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的性子你清楚,是轻浮了一点,自命风流,惹是生非的……可是他待你好,是真心的。你恼他什么,只管劈头盖脸地讲给他,叫他改。再不成,告诉我,告诉母亲,还怕没人管得了他?”
她娓娓而言,落在晏晏耳中,却如同四周的淅沥雨声,近在咫尺,声声听闻,却皆被一伞隔开,皆不相干了。
“我知道。”她点点头,甚至还口是心非地绽出了一个羞涩的微笑。
然而,车门一闭,一颗眼泪便毫无征兆地落在了身前的手袋上,天蓝色的漆皮不吸水,露珠般的一颗孤伶伶蜷在那里。
那页划了她手指的杂志,恰是她没去的那场首映,现场的照片玉影如织,许多都在她意料之中,唯独那一个让她讶异:蜜色肌肤,灿烂笑容,璀璨钻饰,绝好身段 ,比她身前那个抢得镜头的新晋女星更见光彩——不是黄韵琪,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