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旁的端木澈见那朱兆丰眉眼轻佻地说着话,手又搭住了虞绍桢的肩,心知不妥,便要起身去解劝,不防毓宁却扯了他一把,端木低声解释道:
“这人是朱次长的侄子,之前纠缠过绍桢。”
毓宁笑嘻嘻同他耳语:“管他是谁呢!绍桢没说话,你急什么?坐着看戏。”言罢,屏了笑只等着虞绍桢发作,却见绍桢面上一丝愠色也无,反而噙着笑瞟了那人一眼:“不是巧,是缘分。”
朱兆丰听了,原本薄有酒意的面孔绯红更重,上下打量着他,乍喜乍叹:“听说你上回票了出《凤仪亭》,一亮相就是满堂彩,可惜我没机会瞧。我跟你说,我张云仙学过好一阵子的‘花衫’呢,下回我给你配个貂蝉?”
绍桢啜着酒,唇边若即若离漾着一点淡笑:“好啊。”
这朱兆丰此前偶一见他,便惊为天人,紧打听着虞绍桢的行踪,借故亲近,然而言语间几番撩拨试探,都不得要领;此刻意外撞见,又见他言语温柔,不由喜从心来,更挨在他身边不肯走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这就预备着。”
虞绍桢笑道:“你跟张云仙学的‘花衫’,《贵妃醉酒》一定错不了,你亮个身段给我瞧瞧,成吗?”
“那有什么不成的?”朱兆丰退开一步,正要动作,见席间众人都盯着他看,到底不好意思,贴到绍桢耳畔,近乎讨好地道:“这儿也太吵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虞绍桢柔雅一笑,方才回眸看他,“好,我在这儿应酬一阵就找你去。”
“好好好。”朱兆丰连声应了,欲要告辞,却又不舍,只觉得他这一展眉一回眸,姿仪清美,不可方物,意气飞扬之外,简直艳欺女郎!观之尚且不足,更遑论舍他而去,胸中酒意一涌,笑容也迷离了几分,寻摸着话茬道:
“我听说你上一回是跟余慧娟唱的《凤仪亭》,亏得你是扮吕布,你要是扮上貂蝉,她还不及你呢!”
说着,原本搭在虞绍桢肩上的手,竟大着胆子顺势朝他腮上抚了一下!
这一下,席间笑看热闹的一班人都是一惊,只虞绍桢仍是笑意不减,转过头来对朱兆丰到:“你这么夸我,我得好好跟你喝一杯,坐。”
毓宁猜着他要发作,背过脸给她哥哥递了个眼色,起身让了朱兆丰坐下,自己闪得远远的。
朱兆丰此时一番心思都锁在虞绍桢身上,浑不觉旁人神色有异,见他端了酒递到自己面前,乐呵呵便去接。然而,不等他碰到杯子,虞绍桢不知何时已把桌边的一只水晶烟缸抄在手中,不由分说便砸在了他头上!
饶是毓宁离得远,也听见一声闷响,伏在她哥哥肩上幸灾乐祸地抽了口冷气,霍攸宁却是一笑,合掌拍了三下,拖着听戏喝彩的腔调叫了声“好”。
朱兆丰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额边的钝痛,刚叫出来半声,虞绍桢手里的酒又泼了上去!他伤口处蛰得一片辣痛,鲜血酒水连眼泪一并淋漓而下。
虞绍桢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勾起唇角一笑,转身便走。
毓宁见了,笑嘻嘻追过去挽住他的手臂:“嗳,你太坏了,砸了一下不算,还往人家伤口上泼酒,多疼啊!”
绍桢却一本正经道:“我怕烟缸不干净,给他消个毒,一会儿他去了医院,大夫也得这么干。”
毓宁想起昨晚虞绍桢被人调戏,又砸破了人家的头就忍不住想乐,一本书掩在唇上,看看邻座的晏晏,又把一肚子的八卦憋了回去。本来晏晏是最愿意听绍桢故事的人,可是叫她知道虞绍桢人在青琅,偏把她哄回江宁去,小姑娘准定要伤心,她这个“帮凶”也要被连累。
她心里有瞒人的事,唯恐不小心说漏了嘴,同晏晏聊天也聊得马马虎虎。好在晏晏大半心思都想着待会儿回到江宁见到绍桢的事,并不觉得她敷衍,反倒看着她笑颜明媚,心里生出一股艳羡。
毓宁年纪大过她,身量也比她高一些,是防长霍仲祺的掌珠,在霍家最受宠爱,自幼无拘无束养出了几分男孩子脾性,平素里行事又活泼又潇洒,那一点豪门千金的骄纵任性倒成了妩媚。
更要紧的一条是她一向跟虞绍桢处得好——晏晏担心过好一阵子,总觉得毓宁的性子跟虞绍桢更合拍,后来省起他二人原是表兄妹才释然,只笑自己多心。可这会儿看着霍毓宁近在咫尺笑靥如花,又觉得倘若她不是绍桢的表妹,凭毓宁的性情样貌也好,凭虞霍两家的交情家世也好,她都比不上。
她若有所思盯着毓宁,却不防霍毓宁也转过头来看她,俏生生的鼻尖几乎要贴到脸上:“晏晏,你眼睛长得真好!哎,你说你们这种混血小孩,一点劲儿都不费就长这么好看,太不公平了。”
晏晏被她赞得脸红,赧然道:“你才好看呢。”
毓宁狡黠一下,道:“你们家三少爷才好看呢!”
晏晏颊色更红:“……什么我们家呀。”
“咦,不是你们家呀,那待会儿你不要回虞家去了,去我家吧。”
晏晏笑道:“好啊,你要是不嫌我烦,我一个暑假都跟着你,正好请学姐传授我一点念大学的经验。”
毓宁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笑道:“绍桢有没有跟你说,最近有人总缠着他?”
晏晏一怔,“没有啊。”
毓宁掩唇笑道:“回头你问他去吧,三少爷玉树临风,标致得太过,连男人都被他迷住了——纠缠他好几回呢。”
“啊?”晏晏睁大了眼睛,讶然道:“什么时候的事?谁呀?”
毓宁过了讲人八卦的嘴瘾,怕言多必失,只笑道:”他没告诉你啊?那当我没说。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免得他说我带坏小孩子。“
晏晏蹙着眉想了想,事情听起来虽然叫人咋舌,可别人“纠缠”他总比他“纠缠”别人好。
飞机落地,虞家来接人的车子也早就到了,晏晏本以为绍桢会来,却不料只有一个司机。
当着毓宁的面她不好意思问,上了车才道:“三少爷不在家吗?”
那司机听她问得奇怪,道:“三少爷在青琅啊。”
晏晏一愣:“他在青琅?”
“是,他昨天打电话回来吩咐我来接您的。”
“他昨天……他什么时候去的?”
“三少爷这个礼拜一直在那边。”
晏晏听得心绪芜乱,怎么他人在青琅不告诉她,却叫毓宁带了她回来。
这算什么?
她忽然省起虞老夫人寿诞那日,端木同虞绍桢说起“青琅基地新舰下水”的事,她真是蠢,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这样的事,他怎么会错过?她早该想到他会去,可她就是这么傻,傻乎乎地被他哄回来了。
好!他糊弄得她好。
他就那么不愿意看见她?
他以前也没有讨厌她啊,难道就是因为她说了喜欢他?
“什么嘛!”晏晏心里难过,不自觉抱怨了出来,那司机没听清楚,忙问:“小姐说什么?”
晏晏赶忙摇头:“没有,没事。”
他在青琅的事,毓宁一路上也没有提,大约也是他们商量好的。
他来了,只告诉毓宁,不告诉她。
他愿意见毓宁,不愿意见她,还赶她走。
晏晏一径想着,鼻尖隐隐发酸。
或许他真的就喜欢毓宁那样的女孩子,不喜欢她。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她胸口更堵得难过。
那还是虞绍桢出国前的事,虞家给绍桢的姐姐过十八岁生日,官邸里花团锦簇,宾客盈门,连毓宁的父亲也来点了个卯。
舞会过半,她忽觉好一会儿没看到虞绍桢,便上楼去寻他。
才绕过二层的楼梯转角,忽见绍桢从他父亲的书房推门出来,站在门口张望。她刚要过去,却见他回头朝房里低笑了一句什么,接着便见粉蓝色的裙摆一荡,一个袅袅娜娜的女孩子给他牵了出来——正是毓宁。
朗朗夏夜,天气一点也不冷,可她身上却披着绍桢的外套。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不敢过去跟他们打招呼,反而更往墙壁后面缩了缩,偷偷看着他们上楼去了。
她一个人在楼梯转角站了好久才走开,她以为她都要忘记了,可现在才知道,那一幅粉蓝的裙摆飘飘摇摇,一直荡在她心里。
《别想你》05
chapter3 心若垂杨千万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