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宁眼尖,一瞥见她下来,便转过脸笑道:“绍桢说,你昨天温书温得晚,我怎么记得你没带课本来呢……”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觑着她,眨了眨眼。
晏晏晓得是虞绍桢的托辞,毓宁分明不信,他们也知道她不信,可还是得硬着头皮敷衍过去:“我带了笔记的。”
“哦——”毓宁拖长声音,点了点头,蕴满促狭笑意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个来回,道:“明天上午的航班回江宁,我怕你温书温得太专心给忘了,特意过来提醒一下。”
晏晏一怔,她不说,她真就忘了。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虞绍桢:“嗯,我明天要回学校去了。”
绍桢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她刚挽好的发辫,温存笑道:“你月底考完试回家来吗?要是过来,正好赶上我们新舰下水,让你爸爸带你来看。”
晏晏听了,唇边浮起一抹柔静的甜笑:“哦。”
毓宁却道:“咦,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也来。”
绍桢蹙眉笑道:“你这就毕业了吧?我记得霍大小姐说过,毕业以后要满世界玩一年的,青琅这种小地方,装不下你。”
“呵!”毓宁瞄着他二人凉凉一笑,“是你们两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不想看见我吧?”
“不……”晏晏忙要辩白,虞绍桢却抢道:“对!”
毓宁撇撇嘴,虚摇着手指点了点他们,转身便走。晏晏两颊飞红地想要上前拉她,却被虞绍桢拦腰捞了回来,轻笑着道:
“你真想叫她回来啊?”
毓宁闻言,回过头来柳眉倒竖冲他二人吐了吐舌头;晏晏一脸歉疚地窘迫咬唇,虞绍桢却从容一笑,同她挥了挥手以示“道别”。
毓宁转过脸去,一边踩着草坪走往外走,一边扬起手臂懒洋洋地摇了摇。
所以,堕入情网的人都是这样吗?
两个人就能撑满全世界,再装不下任何一个第三者。
天光离合,蓬厚的云朵飞速掠过天际,身畔的海水有节律地摇漾着栈桥的柱基。
晏晏想起早晨的事,心里仍然存着小小歉意:“……我们那样跟毓宁姐姐说,是不是不太好啊?”
虞绍桢揽着她笑道:“她逗你的!你让她跟着我们,她也不会来。”
“真的?”
“难道她跟男朋友一起出去,你很喜欢跟着?”
晏晏一笑摇头,荡着双腿想了想,又补道:“除非是你。”
绍桢闻言失笑,“我又不是她的男朋友。”
晏晏倚在他胸前,轻声道:“要是毓宁姐姐不是你妹妹,你会喜欢她吗?”
绍桢捏了捏她的脸,莞尔道:“我要是说会,你把我推下去吗?”
晏晏面色微变,牵强顽笑道:“我不推你下去,你就说会吗?”
绍桢洒然一笑,笃定道:“不会。”
晏晏抿抿唇,不肯让自己笑得太张扬:“为什么?”
绍桢煞有介事地正色道:“因为‘县官不如现管’,霍叔叔等闲管不到我,你爸爸嘛……我得讨好一下。”
晏晏蹙了眉,手肘在他胸口一撞:“才不是呢!”
绍桢捂着胸口“痛呼”了一声,讨饶道:“好了好了,我说实话——” 他把晏晏环在怀里,笑微微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如果我能选,和毓宁在一起比和你在一起好。”
他话一出口,晏晏就扁了嘴,扭着肩膀想要从他怀里挣开,绍桢不为所动,锢着她轻声道:“可喜欢一个人,是不能选的。”
晏晏听着,心底像吹过一阵酥凉的微风,那纤细的,况味不明的,全然在喜忧二字之外的感触,她似乎从未有过。
他用下颌轻轻挨住她的额角:“生气了?”
“没有啊。”晏晏甜静的声线像一杯加了冰的蜜桃酒,“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呀?”
“因为你好看。”
这一回,虞绍桢答得十分果断,晏晏却听得皱眉:“你才好看呢!” 言罢,忽地省起这句话原是前日虞绍桢说给她的,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晏晏笑了一阵,忽然又板了脸:“那好看的女孩子你都喜欢吗?”
虞绍桢垂眸一笑,抚弄着她绞在胸前的手指,道:“像你这么好看的我才喜欢,比你更好看的,就算了。”
晏晏咬唇娇嗔:“我才不信呢。” 嘴上虽这么说,澄碧的一双眼已满是笑意。
不远处的海滩上,有几个拎着水桶翻捡沙蟹贝类的小孩子,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晏晏转眼看过,忽然心中一动,脸色亦凝重起来,推了推虞绍桢的手,却没有说话。
绍桢反手握住她道:“怎么了?” 却见小姑娘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旋即低了头。
“怎么了?”虞绍桢追问道。
晏晏蹙了下眉,怯怯咬唇道:“我们昨天……不会有小孩子吧?”
虞绍桢闻言,温存一笑,柔声道:“害怕了?”
晏晏尴尬地抬眼看了看他,不知如何作答。
虞绍桢在她背脊上抚了抚,压低声音同她耳语了一句,晏晏面上的神色愈发虚怯:“……我一直都不是很准。”
虞绍桢安抚地在她额上亲了亲,笑微微道:“别想了,要是我们真的运气那么好,那……没办法,你只好跟我结婚了。”
晏晏眸光闪了闪,方才还战战兢兢地面孔,不期然浮起一缕娇羞笑意。
虞绍桢见状,笑容温软地皱起眉:“晏晏,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晏晏听了,赶忙把笑容敛住,却见虞绍桢眸光清亮地看着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极欣喜的事:“要是我们有个孩子,晏晏——”
他握住她的手,自顾自笑得满目灿然:
“像你也漂亮,像我也漂亮。”
突如其来的雨点把他们从栈桥赶进了码头的餐厅。
店面开在船上,带着水气的凉风穿窗而过,沁人心脾。灰蓝木条的窗框褪了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恍如一帧凝结了时光的旧照片。
扇贝鲜甜,花蛤微辣,吃到一半,舱门处的录音机忽然响起了不知名的风笛曲。卡带大约是翻录的,悠扬曲调中偶尔夹杂着沙沙的噪声。可就是这样粗糙的曲子,却听得她满心柔暖。
绍桢见晏晏噙笑出神,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晏晏摇摇头,笑容甜美明丽:“我在听外面的曲子,风笛很好听。”
虞绍桢望着她,恬然一笑,站起身来:“跳支舞吧。”
漆面斑驳的旧甲板随波微漾,帆布顶蓬的边缘敷衍着一圈隔三差五便有一个亮不起来的彩灯。这是她见过的最糟糕的“舞池”,却是她跳过的最心爱的一支舞。濛濛雨丝落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抹去了天空和大海的边界,仿佛要一直下到天荒地老。
潮声起落,风笛宛转,他的怀抱温暖如一场好梦。
她心里满胀的温柔喜悦,渐渐生出一股软绵绵的伤感。
或许,这就是她一生中最欢喜的时光,以前以后,就算也会有许多良辰佳日,却都不会比这一刻更快活。
或许,这就是她一生中最欢喜的时光,她在最好的年华遇见最好的人,却还要把那么多的朝朝暮暮,用来思念和别离。
这一生太长了,长得让她惧怕,怕那些不可预知的辗转颠沛。
这一生,太长了呀!
她偎在他怀里,想用他坚稳的心跳去抵挡那荒凉如雨的时光:
“哥哥……”
“嗯?”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会啊,只要你想。”
她当然想,她觉得永远都不够远呢。
我怕时间太慢
日夜担心失去你
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永不分离
——《至少还有你》
《别想你》34
chapter14 一日风波十二时(上)
“喂……”
晏晏听着电话那头的女声,不觉一怔。
中午一回到学校,她便打电话来报平安,可听筒里盈盈含笑的女声听起来既不相熟,亦不像是虞家的佣人。
她一迟疑间,接电话的女子又追问了一声:“喂?”
晏晏忙道:“绍桢在吗?”
“在,你等一下。”那女子答得十分干脆,只是她多说了只几个字,落在晏晏耳里,倒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听过,正思忖间,那女子已扬声唤人:“绍桢,电话——”
熟稔的声气让晏晏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不多时,便听虞绍桢的声音从听筒里的悠悠递了过来:“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