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从楼梯上下来,一步比一步踏得慢,连呼吸都透着矜持。
她在花洒温柔的水柱下反思良久,如果扮龙虾是个错误,那她刚才的一惊一乍
无疑把错误的半径又画大了一圈。
可笑至极。
她想在他心里镌一首诗,却成了一本笑话集。
所以,她要冷静,要淡定,要大方得体。
不就是一个吻嘛?她又不是第一次被人吻住了。
虞绍桢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见晏晏裹着浴袍,长发披落,不由一怔。旋即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轻轻牵了牵唇角:“过来吃甜品。”
晏晏跟在他身后,不声不响地咬了咬唇。她心里一场疾风骤雨袭过,他这个是始作俑者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还是这种事对他而言,当真平常得紧?
咬破巧克力微苦的脆皮,香软甜浓的奶酪在唇齿间延展着柔软身段,她的目光窸窸窣窣地追着他的背影,看他切了水果同牛奶一起倒进搅拌机,待他刚一转身,却又把视线飞快地拉回到了面前的小瓷碟上。
明亮而安静的西厨里,只有机器转动的声响,她隔着冷白大理石纹路的宽大岛台看他,就像是隔了一个海湾。
他把切开的草莓点缀在混杂着嫣红果粒的奶昔上,放在她面前时的从容姿态就像动物园里一个热爱本职工作的饲养员。
附着在杯壁上的小水珠沾湿了她的手心,晏晏吮住吸管,用含混的声音遮掩那只在心口扑腾的小鹿:
“……你刚才亲我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她便用力吸了一口奶昔,果肉甜润的嫣红瞬间染上两颊。
“什么?”虞绍桢回过头,一颗桃心型的小草莓正停在他唇间。
晏晏仍旧噙着吸管:“你听见了。”
“我没听清。”虞绍桢茫然道:“刚才你在喝东西。”
晏晏抬起头,直直看着他:“你是装的吧?”
虞绍桢嚼着嘴里的草莓,一脸无辜:“我真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晏晏沾着奶昔细末的唇瓣翕动了两下,心底涌起一股“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悲壮,一字一顿道:
“我说,你—刚才—亲—我—了。”
虞绍桢脸色僵了僵,一筹莫展地舔了舔嘴唇,低眉臊眼地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呃……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
晏晏讶然看着他,想他平日里一贯得放诞不羁,便是碰上他父亲雷霆震怒,也没有这样期期艾艾地窝囊相,蓦地怒从胆边生,脱口道:
“我都没怎么样,你紧张什么?”
虞绍桢俯身凑到她颊边,线条精致而锋锐的眉目一瞬间温软下来,突如其来的笑容,恍若春江滟滟月上潮生:
“没怎么样,你跑什么?”
她第一次开口,他就听见了,哪怕她含着吸管乌哩乌噜。
她的一笑一颦,他都再熟悉不过——
她一开口,他就放了心。
他柔光湛亮的眸子就映在她眼尾,温热的气息轻灼着她的脸:
“我……我上楼,我……”
这一次,却是她期期艾艾云里雾里,声线越缩越细。
“要是你觉得吃亏了,那……” 虞绍桢笑吟吟觑着她:
“你也亲我一下?”
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就挨在她唇边,他浓密的睫毛下,眸光流转粲若水晶。
急促而犹疑的喘息出卖了她的忐忑,她不知道究竟该勇敢一点还是克制一点?隐约发颤的嘴唇试探着移过去,然而就在她的唇瓣几乎擦到他脸颊的一刹那,他却已然直起了身,洒然笑道:
“不亲算了。”
晏晏一怔,下意识地辩解:“我已经要……”
虞绍桢轻笑着揉了揉她的顶发,“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晏晏一时无话,蹙着眉又吸了两口奶昔,咬唇道:
“那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她话一出口,省起他刚才说过的“要矜持”,连忙补道:“——扮龙虾啊?”
“我喜欢你——”虞绍桢莞尔一笑:“——不扮龙虾。” 说着,从她碟子里叉起一块乳酪糕来吃。
晏晏闻言,微颦的眉心丝毫不展,“那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虞绍桢闻言失笑:“傻乎乎的。”言罢,轻轻叹了口气,抚着她肩上的发丝,低低道:“你想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晏晏听着,腮边的酒窝慢慢深了下去,澄碧的眼眸水光剔透:
“你说的是真的?”
清甜的声音,像窗边拂动的风铃。
虞绍桢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印:
“真的。”
喜悦,像花火,在心海中怦然绽放。
所有的表达既言之不尽又显得多余,她突然环住他,把脸颊贴在了他胸口。
虞绍桢在她发间轻轻落了一个吻,柔声笑道:“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晏晏却把手臂勒得更紧:“我不要!”
虞绍桢用手指慢慢梳理着她披落的长发,良久,笑微微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父亲知道吗?”
晏晏抵着他胸口摇了摇头:“我跟毓宁姐姐一起来的,上午才到,我没告诉我爸爸。”
绍桢笑道:“逃课了?”
晏晏赶忙仰起头辩白道:“快到期末了,今天本来就没有课,后天还是端午节。”
“快到期末了,还不好好在学校里温书?”
晏晏撇撇嘴角:“我都温好了。”
“这么厉害?”
“我开学补考的两科,有一个A呢。”
虞紹桢戏谑地笑道:“那另一科呢?”
晏晏狡黠地眯起眼睛:“A+,我期中的小论文写得好。”
绍桢在她鼻尖上点了点:“那你打算在青琅待多久啊?”
晏晏娇波一转,又把脸颊埋在了他胸口,悄声道:“那你想让我待多久呢?”
虞绍桢拉开她环在自己身后的手臂,正色道:“你现在就该走了。”
“嗯?”晏晏一愣。
绍桢笑道:“你跟毓宁一起来的,是要住在她那儿吧?现在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哦。”晏晏答应着从椅子上跳下来,“我去换衣服。” 刚走出两步,忽又站住了:“我没有衣服换,我的行李还在毓宁姐姐那儿。”
霍家的别墅离这里不远,绍桢一听便道:“我去帮你拿,你等我一下。”
晏晏惑然道:“打电话叫人送来好了。”
“叫人送行李来,他们还以为你要住在我这儿了。”
晏晏惑然道:“我住在这儿怎么了?”
虞绍桢温存一笑,低声道:“以前你都是和我母亲一起过来,现在没到度假的时候,这里……可只有我一个人。”
晏晏省悟过来,两颊顿时飞出一片霞色,半低着头不敢看他:“哦。”
绍桢捏了捏她的脸,转身要往外走。
晏晏目送着他的背影走到门边,心里忽然一阵空茫茫的慌乱——
今晚的一切太过意外,她忽然担心他一从她眼前消失,之前的种种就都不作数了。
《比想你》29
chapter11 娇鬟堆枕钗横凤(中)
就像小孩子为一件梦寐以求的礼物哭闹太久,忽然抓在了手里,却仍然止不住抽泣。
他的颀秀挺拔的背影让今晚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突如其来的喜悦也像粼粼海浪中的倒影,模模糊糊,游移不定。
曾经的哭泣、追问、吵闹,嫉妒、怀疑、执拗……被时光酝酿成了一罐回味苦涩的栗花蜜。
她是沙漠中执着跋涉的旅人,忽见绿洲,诧喜之余更担心是一场海市蜃楼;她是夜行山路的迷途书生,突逢华屋美厦佳人绝代,黎明时转身处,却是一片法术点化过衰草荒原。
她越想越疑心他不过是开个玩笑,他连喜欢她都没说过。
晏晏茫然追了一步,张口想要唤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却忽难出口:
“——哥哥。”
她急急叫了一声,虞绍桢也听得蹊跷,不明所以地回过身来:
“怎么了?”
“叫别人去吧。”
虞绍桢走到晏晏面前,歪下头含笑打量着她道:“到底怎么了?”
晏晏躲睫毛一抖,躲开他的视线,幽幽道:“你刚才说,我想你是什么意思,你就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虞绍桢的时候视线扫过她蜷在身旁的手指,了然一笑,柔声道:“好,我不去了。我打个电话叫人去拿。”